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隻要火藥被引燃一定會徹底炸開,那就是粉身碎骨!
說時遲那時快,廣晟果斷撲倒在地,用全身力量壓住火星!
肌膚被燒灼的焦味彌漫在空氣中,李盛失聲喊道:“阿晟!”
廣晟充耳不聞,額頭露出細密的汗珠,他忍住劇痛,雙手貼在地上,卻如蝴蝶般翻飛靈巧――即使被扯得只剩下一小段,他也仍然執著的在解開如意結的機關。
火星一暗又明,引線發出哧哧的聲音,驚得人膽戰心驚――
下一瞬,整齊的黑色火藥紙包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引線已經燒到了頭!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廣晟飛身躍起單腿一勾,那根墜落身旁的橫梁竟然生生被挪了過來,日光照耀下,他雙手飛舞揮動,將絲弦纏繞其上,隨後用力朝遠處一推――
隻聽轟隆一聲震耳欲聾,木粱碎片飛濺四處,隨後白熾耀目的火光暴燃而起,巨大氣流將所有人衝得離地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廣晟隻覺得眼前一陣火星直冒,模糊得什麽也看不見了,隨即胸口一陣弊悶,所有的內外傷勢一起發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這才略微好些。
他劇烈的喘息著,抬起頭看向四周――眾人都東倒西歪的爬起身來,雖然衣衫破爛狼狽,滿面黛黑,但終究沒有大礙。
李盛第一個跑過來把他扶起,上下端詳著他,見氣色還不差,這才放下心來,“好兄弟,這次可多虧了你――趕緊的,我送你去找大夫!”
廣晟正要回答,突然發覺身邊圍滿了人――這些袍澤、前輩都簇擁著他,閃亮的目光盯著他,先是沉默,隨即是一聲大喝――
“好小子!”
厚實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那力道幾乎又要讓他吐血。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內容卻是與他們平日冷酷狠辣的形象大相徑庭――
“我欠你這條命,今後必定還上!”
“好險啊,我老婆馬上要臨盆――兄弟我全家都念你的情!”
“我要是死了這一家都得餓死――回頭讓我爹給你供長生牌位!”
“兄弟你沒事吧!”
一群大老爺們糙漢子圍在身邊聒噪,那音量簡直是驚死個人――不是五百隻鴨子,簡直是五千隻鴨子啊!
廣晟捂著胸,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唇角卻微微勾起了向上的弧度。
“我說沈小哥,你有傷在身,我們抬你去看大夫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喂喂,你們放開我,我有手有腳能自己走!”
“你是傷員,咱們給你特殊照顧,別客氣啊!”
“喂喂,別抬我手腳啊我沒傷得這麽重!你們放手啊!”
現場一片嘈雜嬉鬧。
“這小子倒是有趣……”
不遠處的樓閣上,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頷首之下將桌上的酒盅湊到嘴邊,一飲而盡。
酒意深入肺腑,這是最烈性香醇的“玉壺春”,用一百年以上的酒母封壇釀造,即使是有錢亦是很難買到,這人卻隨意灌在錫壺裡,倒酒時還毫不吝惜的潑灑出好些。
小小的酒樓開在深巷之中,中午時分也沒什麽客人。溫暖和煦的日光越過古拙的青簷照在靠窗的座位上,投影出星星點點的斑斕圖案。桌上隻放了兩隻小盅,一碟鹽煮花生,一碟筍乾蘭花豆。
二樓沒幾個人在,就一個伺候的小二,也靠著牆袖起手打起了盹。
對面小巷裡那一陣巨大的動靜,升起大片煙塵,震得地面也微微打顫,小二搖了兩下,仍然不屈不撓的睡著。
“大人對他挺有興趣?”
“一群土狼中藏著一隻虎,雖然還小,獠牙和爪子都不算鋒利,但也足夠讓我驚奇了――尤其是,這還是一隻有勇有謀的小老虎。”
此人一身玄紗長袍,輕然挽著個道髻,酒到酣處,雪裡千錦的純白狐裘也隨意丟在油膩的桌上――隻有在他抬頭展眉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狹長鳳眸裡那一道湛然神光。
“所謂龍鳳自有種,小老虎的出身也很有意思,濟寧侯府沈氏,這樣特殊的一家……只可惜,這樣一場熱鬧,我紀綱是看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玩笑似的摸了摸脖頸,“大好頭顱,不知由誰來取?”
“大人!”
另一人眼圈發紅,睚眥欲裂,一掌拍在桌上,兩個碟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又何必做小兒女態――自從走上這條路,我就料想,終究會有這麽一天。”
傳言中凶殘暴虐,名聲可止小耳夜啼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撿了一塊筍乾吃著,輕聲道:“我們就是皇上的鷹犬,平時替主上咬人,惡狗冒犯的人多了,皇上就該殺了狗燉肉吃,平息天下的怨憤了――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和天道,我沒什麽可怨的。”
“大人!”
那人嗓音已經哽咽。
紀綱看了他一眼,繼續咀嚼著嘴裡那塊堅韌的筍乾,面上仍是一片平靜,“但我隻要還在一天,就得替錦衣衛謀劃一天――我可以死,但暗部這一塊不該被裁撤閑置!”
冬日午後的日光照在古巷的重簷白牆上,紀綱靠著窗,冷眼看著巷子裡那些錦衣衛勾肩搭背著走出來,四個人還小心抬著兀自掙扎的廣晟,不由的笑出了聲。
另一人還沉浸在悲憤慘淡的氣氛中,突然聽到他的笑聲,頓時呆住了。
“這個小子,真是有意思。”
他兩次說了有意思,又夾了顆蘭花豆進嘴,“也許,我該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沈府賓客滿堂正在閑話, 突然聽到有旨意道,愕然過後,有些人就嚇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什麽禍事。
總的來說,今上朱棣是一個英明、果決、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他性子暴虐,喜怒無常,對犯錯的臣子尤其苛刻,再加上永樂初年那一陣腥風血雨的屠殺,使得滿朝文武聽見有上旨就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陳氏剛剛被人提起丈夫當年的蠢事,這一聲長喝正中她的心病,一口氣沒接上來就厥過去了。
老夫人厭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掐她人中。”
一旁的王氏不等她吩咐,連忙轉身交代人去準備下香案、誥命服飾等等,倒是引來老夫人讚賞的一瞥――跟這個二兒媳鬥法多年,對她本人的才乾和手腕倒是頗為喜歡的――要是她嫁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該多好!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四老爺遠在交趾,且年紀也小得多,完全不匹配――但他也二十有八了,總該明媒正娶一個才是。
壓下心中閃過的眾多煩心雜念,她仍是端莊和藹的老夫人,在眾賓客猜疑揣測的目光下,站起身來,款款朝外走去,其他各房人等簇擁在她身後,一時倒也聲勢不小。
香案齊整,眾人都著朝服和鳳冠霞帔,跪接聆聽,中官滿面端肅然的揚聲念到,底下眾人驚詫過後,心中卻是被狂喜縈繞――
竟是沈源被拔擢為戶部右侍郎,兼左春坊諭德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