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萬兩千兩黃金,堆起來也有小山那麽一座,怎麽會突然消失?”
廣晟隻覺得這事荒謬絕倫——此案已經水落石出,羅戰等要犯也都順利擒下,可現在最重要的贓物:元蒙人拿來交易的黃金,卻不翼而飛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怒,沉聲問道:“那些黃金早已經落入羅戰囊中,就算不在軍營裡,也是被他私藏起來,現在居然查不到嗎?”
站在下首稟報的錦衣衛小旗眉心也皺起個川字,,低頭道:“羅戰倒是沒有把黃金藏起來,那些金子就在他的軍營私庫裡……可是我們衝進去收繳的時候,裡面已經是空無一物了!”
太過蹊蹺了……
廣晟的右手雙指在桌上輕輕的、有節奏的敲著,整個人卻是陷入了苦思——
軍營重地,誰又有這樣的能耐,來去自如的劫走這麽大一批黃金呢?
“沈大人,試百戶大人讓我稟報您一句話……”
偷窺著他的臉色,那人繼續低聲道:“我們這次案子,兩邊的贓物都丟得莫名其妙——俗話說,捉賊要見髒,什麽證據也沒有,只怕這案子辦得不牢靠,那些嚼舌頭的文官自不必說,就連皇上那裡,只怕也要龍心不悅啊!”
廣晟心頭一沉:羅戰私賣軍械精鐵給元蒙韃子,兩邊的口供、證物要完整對應,這才能算是鐵證如山,但眼下黃金丟了不說,就連那些箱子裡的兵器鎧甲,也幾乎找不出什麽完整的了。品 書 網 (w W W . V o Dtw . c o M)
這點也同樣讓人狐疑不解:那些刀槍還可以說在大火中被熔成鐵水,難以尋回,但那幾十具明光鎧可是精煉打造,就算是烈焰焚燒,也該找到些碎片鋼板的!!案子辦成這樣。兩邊的證物已經全部丟失……只怕經手的人人都要吃刮落,但罪責最大的,卻是他這個新鮮出爐的錦衣衛暗使!
想到這,廣晟心裡一沉,隻覺得眼前的局面前所未有的棘手:無數的謎團和困難宛如暗夜荒原裡的荊棘,纏繞著他的手腳和思緒,讓人煩躁得近乎要發狂!
雖然心中焦急,但他面上卻絲毫沒有露出端倪,只是吩咐道:“嚴加盤查周邊的車輛記錄,多加盤問沿途關卡和百姓——我就不信。這麽大一堆東西,能像變戲法一樣消失不見!”
內院的兩個女人之間,也在談著同樣的話題。
“哦,黃金消失不見了?”
小古在聽完藍寧傳來的訊息後,沉默了半晌,突然發出清脆的笑聲,“我明白了!”
面對藍寧的詫異,她的眼中閃過耀眼光芒——那是棋逢對手的激動和讚賞,“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另一個對手!”
不等藍寧回答,她興奮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你還記得嗎。我跟郭大曾經夜探那些馬車,車廂暗格裡藏著許多黃金?”
“那一夜前來窺探的有好幾派人馬,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卻那個戴著獠牙惡鬼面具的白蓮教少女!”
小古目光閃動。顧盼之間清美幽然,只是平凡的面容也好似會發光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神。“這個女孩兒,就是你經常見到的唐賽兒!”
“這——怎麽可能?”
藍寧一時接受不了這個驚人的消息,“她跟小安一樣,只是責任生火打水的雜役,平時看著愛說愛笑,全然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黃老板發現了她的信鴿——是她潛入,將慧清的屍身放火安葬。”
小古平靜的敘述自己的發現,“這次因為紅箋的突然引爆,所有人都狼狽不堪,卻忘了防備她,黃金大概已經落到她手上了。”
“可是白蓮教的內應已經全部肅清,她一個人是怎麽做到的?”
藍寧仍然覺得難以置信——那個朝夕相處的小女孩,不聲不響的竟然做了這麽一件大事!
“這個,就需要當面問她了!”
小古霍然起身,取出衣櫥中的兩件青狐和銀鼠女式長袍——這大約是那家皇商姬妾所有,她老實不客氣的拿來用了。
她丟給藍寧一件,自己也匆匆套上,“我們走吧。”
藍寧被她的行為弄得摸不著頭腦,一邊穿上一邊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去會會她!”
小古露出一道明麗而慧黠的笑容,在昏暗燈光下顯得分外神秘!
藍寧覺得匪夷所思,正要再問,小古已經取下廊下的氣死風燈,率先走了出去。
“喂,等等我啊——就這麽走了,沈大人會發現的!”
小古腳步不停,嗓音卻是壓得極低,在春寒風疾的夜晚裡,輕得幾近鬼魅耳語——
“若是我所料沒錯,他今晚也要在書房熬通宵,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了!”
她們悄無聲息的在深深庭院中行走著。
夜涼如水,冰冷的霜珠染濕了鞋襪腳尖,小池之中波光瀲灩,假山宛如暗夜裡守候的鬼神,靜靜的看著這兩個纖纖弱女。
整座別院裡靜得近乎空寂,唯有前院的燈火隔著灌木花叢隱約透來,昭顯著主人的繁忙。
他應該也在為黃金的失蹤而焦頭爛額了吧?
小古凝視著那燈光,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似俏皮,似溫暖。
眼前仿佛出現廣晟端秀絕世的容顏,卻是那般冷峻嚴肅,沉默而忙碌。
這個笨蛋……弄不好已經被錦衣衛奪了功勞,卻在這裡忙裡忙外的查案。
小古無奈的搖了搖頭,感覺自己似乎白替他操心了,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到了垂花門之處,竟然是廣晟的小廝親自看守,他已經困得瞌睡重重,卻仍掙扎著睜開眼,“小古姐姐,是你啊!”
“噓!”
小古製止了他,分外神秘的悄聲道:“少爺讓我去做一件事,你不要聲張。悄悄把門開了!”
那小廝甚是乖覺,猶豫了一下想問,卻還是照她吩咐做了。
小古走出大門,順著台階朝左邊而去——那裡只有黑乎乎的一片矮林,別無他物。
夜風呼嘯,曳動樹枝的黑影,手中的燈影投射在地上,近乎幽綠的昏黃。
藍寧聽到老鴰似笑似苦的嘯叫聲,不由的拉進了披風,問道:“這裡有什麽?”
“墳場。”
小古的簡單兩字卻讓藍寧臉色發白。幾乎要跳起來,她顫聲問道:“你、你是來這裡見唐賽兒?”
“對,她過一會一定會出現。”
小古的話越說越奇,藍寧簡直不能理解她。
但她對於這位神秘的十二娘子一向信服,也就不出聲,滅了燈芯蹲在樹叢邊等著。
冰冷的夜風從腳尖吹過,半濕的繡鞋幾乎要凍成冰渣,藍寧的臉凍得更白,卻見周圍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正在焦躁時。卻聽有板車移動的聲音,吱呀做聲,緩緩來到了林旁的小道。
有人輕輕走進樹林,也不用燈。拿起鏟子就開始挖了起來。
次時此景,顯得分外詭異,若是藍寧一人在此,只怕是寒毛直豎。就要奪路狂奔。饒是如此,她的手仍然有些發顫,正要輕聲問。卻見小古突然站了起來,一揮手,重新點燃了手中的風燈,大步走入了林中——
“久違了,唐賽兒姑娘,或許,你更願意我稱你一聲‘白蓮聖女’?”
嗓音清脆,宛如珠玉瀉地,冷月凝碎。
隨著這一聲笑語嫣然,她手中之燈光芒大盛,照臉了樹林的中央空地。
只見空地中間,有一道瘦小靈活的身影放下了手中洛陽鏟,泰然自若的站直了身子。
粉色白蝶短襖,松花撒綠長褲,頭上裹著玉白帕巾,插了兩柄銀挖耳簪,這是標準的莊間富裕人家少女的打扮……藍寧在燈光下看得真切,正是之前在營妓們的紅院裡打雜幫忙的唐賽兒!
“果然是你……”
她低聲喃喃道,心中湧起難言的懊喪和自嘲:自己果然被這個小妮子騙了得徹底,一點也沒懷疑到她。
唐賽兒面上居然帶著笑,脆生生的嗓音讓人打心眼裡舒服,“賽兒見過兩位姐姐。”
小古的目光也是含笑,盈盈目光流轉,卻是凝落在她鏟起的那半車鐵皮焦土之上。
“這些就是平寧坊火燒後的余渣?”
她輕笑著問著,好似只是平常問句,卻讓唐賽兒的目光變得凝重嚴肅,她緩緩收起了笑容,突兀問道:“你居然發現了?”
“僥幸而已。”
小古笑容淡然,卻並沒有得意忘形。
唐賽兒年紀比她還小了幾歲,仍是童稚的面孔上,卻閃過一道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我早就聽師尊講過,金蘭會中能人異士數不勝數,今日一見十二娘。果真是世上少有的聰明人!”
“過獎,天下間的妙局甚多,我也不能一一看破——就說這次吧,不也被人挖走炸藥反噬己身,弄得灰頭土臉,險些性命不保。”
小古說起自己的狼狽來,一副毫不在意的態度,隨即她眼波一轉,平凡面目中閃過讓人心醉的幽然神韻,“我只是個愚鈍凡人,世上勝過我的不知有多少——就連賽兒妹妹你,不也暗度陳倉,拿走了那麽多‘小黃魚’?”
“什麽‘小黃魚’?姐姐說的話,我可一點不懂。”
唐賽兒說著,手上動作卻是不停,板車上的渣土越堆越高。
小古看向唐賽兒拿著鏟子的手,目光含笑,卻變得犀利冷然,“我數三下,立刻停下,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