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前的宮燈將方圓十丈照得亮如白晝,廣晟躲在車廂鐵板下,向上仰視正好看見這一幕,心震驚之下,還未及反應,那人袖的手弩已經射了過來!
那弩箭快如閃電,嗖的一聲就到了車前,廣晟情急之下顧不得暴露的危險,將手的小鑷擲了過去,卻是因為角度問題準頭不佳,擦著箭身過去將它震得一顫,卻終究沒能把它攔下。
只聽車啊的一聲慘叫,一腔鮮血噴在車窗上,順著桐木廂板朝下流淌,將廣晟的衣襟都染成鮮紅!
變生肘腋,押送欽犯的太監們在宮門前毫無防備,目睹這一切又驚又怒,幾瞬之下才大喊出聲——
“有刺客!”
那守門的大漢將軍臨危不亂,朝旁飛掠後退而去,暗藏的袖弩又射出幾支,連連射入車廂裡,嗤嗤連聲仿佛深陷皮肉,又有不少鮮血噴射四周,蜿蜒而下弄得滿地狼藉!
一旁的馬公公狂怒之下額頭青筋亂繃,心知這趟差事出了大亂,只怕自己難以向上交代——朱棣為人豪邁卻又暴虐,若是有功他不賞賜,但若是有所差池卻是懲罰非輕。
他心冰冷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驟然升起:抓住這個刺客將功折罪!
他手長刀揮動宛如地獄之鐮,寒光一閃將那大漢將軍的箭頭劃下一片皮肉,雖然自己臂上也了一隻弩箭,卻是驚險及時的將他攔住了。
馬公公的手下也並非庸才,此時也吆喝一聲圍攏上來。一片刀光劍影,逼得那人進退不得。
一旁守門的旗手衛和神策衛將士被這突發一幕嚇住了,也不知該幫自己的同僚好,還是該襄助那些宦官。只是愣在一旁發呆。
“這人是反賊,是來殺欽犯滅口的!”
馬公公長刀揮灑寒光點點,一邊嘶聲喊道:“你們若是坐視他逃走,我定要稟明萬歲。問你們一個附逆之罪!”
這一句非常厲害,終於把那群東華門守軍嚇住了,大部分人雖然遲疑,但終究上前來增援。
黑壓壓的人群形成一圈,將人團團圍住。眼見插翅難飛,那人悶哼一聲,袖弩宛如暴雨一般射出,黑色披風閃動之間,只見他腰間插滿了半尺長短的弩箭。長腿掃出期間已經麻利的插入弩槽。頓時周遭之人連連躲閃。
狼奔豕突之間一片混亂。那人卻捉弄就用盡了身上所有弩箭,彈盡之後卻也是神色平靜,最後朝著馬車的方向看去——
只見車廂已經被射成刺蝟一般。鮮血流了滿地,裡面的人顯然已經死絕。
他似乎松了口氣。心不再有什麽掛礙,下定決心微笑之後咬牙,隨即便是身一僵,宛如木樁一般撲倒在地。
強敵毫無預兆的倒地,眾人面面相覷,愣了一下才紛紛衝上前去。馬公公一馬當先,將那人身軀翻轉過來,只見他臉上一抹詭異的淡淡笑容,唇邊卻是一道烏黑血痕。
這人已經服毒了!
馬公公的整顆心都似沉入了冰窖!
他仿佛不死心的賭徒一般,急紅了眼好似要找尋最後的翻本機會,疾步跑到馬車跟前,用顫抖的手打開車門,頓時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紅箋渾身了七八箭,倒在血泊,其一箭正心口,絕無生機!
最後的希望也宣告破滅,馬公公整張臉都在痛苦的痙攣,突然他轉過身來,指著那群守門的將士大喊道:“你們間必定還藏有刺客的同黨,統統給我站在原地別動!”
這話引起一陣騷動,眾人金吾衛和神策衛的人也不是笨蛋,立刻聽出這閹貨為了推卸責任,要把事情推給他們!
頓時有一名百戶站了出來,“宮門守軍並非由一家單獨派出,而是幾家聯合輪守,這人我們都不認識,如何能算是我們的過錯?”
馬公公冷哼一聲,從小黃門手接過慣用的銅柄拂塵,咚的一聲敲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面色一白彎腰蜷曲,周圍幾人上前來扶,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們成天在一起廝混,其必定有人協助這個刺客!”
馬公公此時凶相畢露,惡狠狠地瞪著這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想把他們統統拿下,送到皇帝面前去平息他的怒火。
那百戶也是精明能乾之輩,痛得直不起腰來,卻仍是沉聲道:“馬公公,我們敬你是宮裡紅人,皇爺面前的親信,這才再三忍讓,可你要是壞了良心想拿我們來墊背,我們這些人就是拚了性命,也要鬧個魚死網破!”
暗夜裡燈火通明,遠處傳來人聲喧嘩和腳步聲,那百戶的聲音越發急促凶狠,“俗話說得好,爛船也有三斤鐵,我們這些人背後也不是全無依仗,馬公公你自己掂量吧。”
能在金吾衛和神策衛任職,大部分都是功臣勳貴之後,有些甚至是跟從今上從燕王府來的老班底,馬公公想到這也是心一凜。
遠處人聲喧嘩越來越近,他一急之下,頓時眼前一亮,不由的咧開嘴笑了,指著地上的屍體陰測測的說道:“大家不要誤會,這個賊既不是金吾衛的,也不屬於神策衛,我找他的主官說話便是!”
他朝著四周團團作揖,半是要挾半是賣好的說道:“我請諸位留下, 是請你們到時做個見證,這也是自證你們清白的好辦法。”
眾人聽了亂哄哄說好,各自心卻是雪亮:這刺客是個大漢將軍,
這筆帳,是注定又要算到錦衣衛頭上了!
所謂大漢將軍,實則是殿廷武士的雅稱,乃是屬於錦衣衛麾下。
在錦衣衛創建之初,就曾編有大漢將軍1500人,取身材高大者為殿廷衛士,以資壯觀。在朝會及皇帝出巡時,他們承擔著侍從扈行的職責,外圍的宿衛則是分番輪值。
說穿了,錦衣衛除了那些凶狠惡煞一般的軍官和校尉、軍余,還有這些靠父蔭和身材得到俸祿的大漢將軍,大部分人是花架,負責給皇帝站崗看守,裝點台面。
這些人雖然軍籍在錦衣衛,但平時很少去應卯接活,真正的錦衣衛精銳是不把他們當成同僚的。
但此時發作起來,這個罪責卻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栽到錦衣衛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