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隨即接了一句,“我母親教過我君子六藝。”
朱棣哈哈大笑,“那我就來試試你的棋藝——只要你能贏我多少,我就赦免多少罪人家眷,這樣如何?”
小古神色之間波瀾不驚,唇邊甚至露出細細的笑紋,“這樣太不公平了,您是聖君萬歲,我只是區區小女子,況且圍棋上勝過數子就很難得了,這樣又能赦免幾人呢?這也顯得您太小氣了!”
最後一句簡直帶些小女子的嬌嗔俏皮,逗得朱棣哈哈大笑,周圍人見他心情這麽好,也跟著笑成一團,頓時肅殺場面變成了明媚遊園一般。
不對勁,很不對勁!!
廣晟皺著眉頭看著這一幕,心中那強烈的不安預兆越來越強——小古只有跟親近的人才會這麽嬌嗔戲謔,她跟朱棣之間仇深似海,又接連受到景語、秦遙慘死眼前的刺激,哪裡還會對朱棣這麽俏皮親昵?!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那邊廂朱棣笑過之後,又道:“那你說怎麽來比試呢?”
“不如這樣,我下了多少個子,就在我棋盤這半邊的第一個點裡放一粒米,在第二個點裡放兩粒,在第三個點裡放四粒,在第四個點裡放八粒,依此類推,我下棋的每一個點放的米粒數都是前一個點裡放的兩倍——到最後終盤時有多少米粒,陛下就赦免多少人,這樣如何?”
小古笑得明媚可人,朱棣被她逗引得無可無不可的,哈哈大笑答應了,“依你,都依你!”
於是兩人就在樹蔭下擺開棋盤,廣晟想要走近,卻被張公公攔住了,這閹人滿含深意的笑道:“沈大人,你可真行啊,弄了這麽個寶貝到皇爺跟前!如今皇爺興致正高,你就不要去打擾了。”
廣晟冰冷眼風掃了他一下,張公公隻覺得身子一顫,卻是不敢讓開,只是苦著臉哀求道:“沈大人,你是聰明人,皇爺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區區一個女人,天下何處無芳草呢……”
廣晟根本沒心事聽他聒噪,目光看向不遠處樹下對弈的兩人,日光透過綠蔭撒在兩人身上,小古一身紫衣明媚,整個人卻蒼白得好似透明一般,孱弱的眨眼都要倒下。
可她明明到這種地步了,一眨眼,卻仍然是笑靨如花,指尖白子下在一處後,還跟朱棣低語了幾句。
廣晟掌心捏著一把冷汗,見兩人雖然貌似親近,周圍卻還是有侍衛站立的,心中略微安定了些,卻又陷入更加可怕的猜測中——小古她究竟意欲何為?!
這一局大概一個時辰就結束了,卻是比眾人想象的都要快得多,小古慢條斯理的複盤,一邊手肘撐著腮,懶洋洋的算出了最後結果,“我勝出你三十四子。”
朱棣被殺得大敗,此時仍然有恍惚不敢置信的感覺,只是喃喃道:“三十四子?”
“是啊,按照我們的約定,請陛下派人在棋盤點上裡放入米粒吧。”
於是一小香囊金梗米被送了上來,這本來是玩賞用的沙袋裡的,宦官們緊急拆開送了上來,心思真正靈巧無比。
計數米粒的工作開始了,第一點上放一粒,第二點上放兩粒,第三格內放四粒……才到十個點,一個香囊的麥子已經空了。
周圍人都大吃一驚,朱棣沉聲吩咐道:“取大袋來!”
於是,不多時,不知道從哪裡百姓家裡借來的大袋糙米被搬來了,打開之後繼續往上放,棋盤的一點當然放不下這麽多米,不得不用碗盞盛了放在相應位置。
不到二十個點,一大袋糙米也用光了——這樣可怕的進展,誰也不曾料到!
朱棣的臉色有些發黑,周圍空氣沉寂得可怕,小古卻仍然那般托著腮嫣然一笑,“怎麽了,繼續啊!”
“皇爺,您看這……”
張公公面露難色,朱棣卻道:“君無戲言,你們繼續吧。”
也是繼續放下去,到第二十五點的時候,這一子上所放的米粒,已經連一個巨大花瓶也放不下了。
“還有九個子呢……”
小古笑吟吟的,眾人都不是笨蛋,已經看出了端倪,朱棣沉默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朕被騙了,是不是?”
小古眨了眨眼,說不盡的青春可人,“這是波斯人發明的詭計,我只是從書上看到,博您一笑而已,波斯人西塔要國君賜予他整整六十四格的麥粒,按這個算法,就算整個天下幾千年的產量,都不夠這筆賞賜的。”
朱棣被騙之後,竟然毫無不悅之色,只是苦笑道:“果然是名門才女,家學淵源……”
“胡家的家學怎麽淵源我都沒學到一點一滴,我娘才是真正的才女,這個故事是她從書上看到的!”
小古爭辯道,反而引得朱棣發笑,因她對胡閏的反感和排斥而越發放心了,“好好,你說的是……就算這個算子遞增的辦法是從波斯人那裡得知的,那你手談勝了我三十四子,就是棋界國手才很難做到,你的棋藝竟然也如此出眾,真是難得。”
小古抿唇一笑,突發驚人之言, “國手博士們定然比我更強,但他們遇上您必定束手束腳,不敢贏也不敢輸得太難看,所以您才覺得,自己的水平也隻比他們略遜一籌。”
這話絕對是實話,但從來沒人敢跟朱棣說,他聽了也沒發火,只是苦笑著恨恨道:“沒想到這些人都是假的,朕卻是被騙了這麽久!”
兩人說得投機,周圍眾人暗暗驚詫:朱棣從來沒跟人這麽親近的說話,今天這簡直是數十年沒見過的異數!
難道宮裡真要多一位娘娘了?
張公公想起表面和睦雍容暗中卻鬥了幾十年的張貴妃和王貴妃,不禁歎氣這又是多事之秋。
“按照我們的約定……”
“君無戲言,答應了你就會做到,朕現在就下詔,赦免天下間所有因此入罪的家眷婦孺……不過,那些真正的建文罪臣,卻是決不能饒!”
朱棣說起那些大臣本人,面色陰沉嘴角下掛,仍然看起來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