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的這麽明顯,魯思嵐還真不能裝聽不見,她看了下沈雁,暗歎道:“要不,你跟咱們一塊兒來?”
“好啊!”沈瓔高興地道,說完又怯怯地看著沈雁:“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沈雁攏手歎氣,“走吧。”說完進了門。
這園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她沈瓔也不是那麽嬌弱好欺負的人,若說這番裝模作樣為的是有什麽大便宜可佔倒也罷了,分明只是想趁機跟魯思嵐攀個交情,她就不明白她裝成這麽樣累不累?不過興許對於一個八歲的庶女來說,能夠多交幾個家世不錯的朋友也算得上是了不得的事了。
三個人進了梅園,幾株老梅樹已經開始綻出紅蕾,看是沒什麽看頭,但如果挑那些錯落有致的梅枝折幾枝下來,放微溫的水插瓶,倒是不消幾日就能有另一番姿色。
沈雁拿著剪刀剪枝,沈瓔則隨在魯思嵐身後走來走去,如果不是因為早就領教過她的心機,這副乖巧溫順的樣子倒是也很容易打動人。魯思嵐與沈瓔沒有直接衝突,再不喜歡她也有限度,被她纏了片刻,便就漸漸與她搭起話來。
“姑娘,二爺房裡來客人了!”
福娘這時候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面上帶著幾分驚惶,趴在沈雁耳邊悄聲道:“那個韓稷來了,他來求見我們二爺!”
沈雁被韓稷劫走那回福娘並未看清他的長相,事後沈雁也沒跟她說那人便是魏國公府的大公子,但是上次在榮國公府韓稷那樣拎著沈雁,這卻令她印象深刻!她無法忍受自家姑娘被人這樣欺負,雖說拿他無可奈何。但消息卻是要及時告訴沈雁的。
沈雁拿剪刀的手一抖,險些從小木梯上掉下來。
“當真?!”
沈宓也正在沈觀裕的書房議事,關於明年春闈的考題還沒曾最終定下來,每屆會試的題目不外乎關於民生社稷,而民生社稷裡又以皇帝看重的方面為重,如今眼目下,皇帝關心的是哪些方面。就成了主考官們首先需要琢磨清楚的問題。
欽定的主考雖是沈觀裕。但父子不分家,沈觀裕的事情也是沈宓的事情,沈宓擬了幾個題目送到書房。外頭就說韓稷來訪。
“咱們家與魏國公府往來甚少,他怎麽會上門拜訪?”沈觀裕甚感意外,凝眉望著沈宓。
沈宓也覺得奇怪,想了想。說道:“韓家與顧家交情深厚,興許是至誠的美意。”
沈觀裕點點頭。他也想不出別的可能來。遂說道:“這韓稷年紀雖輕,輩份卻不低,雖說咱們家跟韓家論不上輩份,但你與顧至誠平輩論處。他初次上門,那麽禮數上也不可懈怠。你去吧,我這裡與語秋再議議。”他指著身邊青衫布鞋的幕僚。說道。
沈宓揖首,便就出了門檻。
才走到二房。迎面就碰上火急火燎趕來的沈雁。父女倆險些撞個滿懷,沈雁輕拍著胸膛道:“父親這是上哪兒去?”
沈宓道:“你又是上哪兒去?”
沈雁訥然,隨後道:“我回房去。”說完她又拽著他袖子,“父親可是去會魏國公府的大公子韓稷?上回咱們家去韓家送賀禮的人回來說這韓稷如何如何了得,我很想見見,父親讓我藏在屏風後看看可好?”
“那怎麽行?”沈宓輕敲她頭頂,“沒規沒矩的。”
“我就偷偷看一眼就走,保證不讓人知道。”她舉起小手掌來發誓,“他們把這韓稷誇成了一朵花,說他的儀態氣質比父親還要強,我才不信,父親是我見過的最最有氣質有風度玉樹臨風飄逸瀟灑的男子,絕不可能會有人勝過您!您讓我去看看,
回頭我才有話去反駁人家!”沈宓被她的孩子氣逗得笑起來,但是那長串的馬屁又拍得他心裡甚舒服,誰不希望被自己的女兒祟拜敬仰?他作狀沉思了會兒,便就與她道:“說好了,就藏在屏風後看看,萬不可讓人發覺。韓公子是貴客,讓他看了笑話就不好了。”
“知道知道!”
沈雁連忙點頭。
韓稷在外廳坐了會兒,外頭人就說沈二爺來了。
剛剛站起身,就見門外進了個行雲流水般優雅從容的男子,二三旬的年紀,簡單的家常道袍和烏木簪子,長眉入鬢目光親和,進門時一手負在身後,一手自然的抬在胸前,說不上多麽奢華,但那股骨子裡漫出的清貴之氣又全然不是金玉之俗氣能比擬得了的。
韓稷看他整個人從門外走進,便仿似一棵隨風行動著的修竹,又好似空谷裡得盡了天地靈氣的幽蘭。不由緩步迎上去,揖首道:“晚輩韓稷,拜見沈大人。”
沈宓目光陡然落到他臉上,也是不由凝住。
這少年眉清目朗,該是十三四歲的年紀,身量卻已好比舞象少年般高大挺拔,他面容精致行動爾雅,氣色偏蒼白,但烏黑發亮的發色又襯得他精神極佳。
頭上一頂熠熠生輝的八寶攢珠冠,一身石灰色起暗雲錦的袍子一絲不苟穿在身上,隨著動作,衣袍開叉住又顯露出絳紫色綾羅下裳,再下方一雙紋飾簡單但做工甚佳的玄色靴子,整個人看起來妝扮華貴又不顯累贅,倒是有幾分真正的貴族氣質。
沈宓聽他自稱晚輩,於是也微笑回禮:“韓公子過謙,請上座。”
二人落座,下人便重新上茶。
沈雁從屏風後的小門悄沒聲兒地走進來,貓腰在縫隙裡往外望,見著果然是韓稷,一顆心不由猛地沉下去。沈家與韓家往來甚少,就是有往來也是處於同僚面子上有些人情。韓稷絕不可能是因著公事造訪,她直覺他是衝著她而來。
“韓公子是貴客,但我想公子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道尋沈某有何要事?”沈宓請了茶,微笑相詢。
韓稷掃了眼上方的屏風,然後收回目光,說道:“晚輩雖然不諳孔孟,但是這仁義禮智信五字卻是時刻不敢相忘。沈大人才學淵博,有真名士之稱,晚輩景仰已久。今日冒昧前來,乃是希望大人賞些薄面,允我討教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晚輩那日聽聞令嬡——”
令嬡?
屏風後的沈雁心下又咯噔了一下,誰都知道沈宓只有她一個女兒,他突然提到她做什麽?
這姓韓的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難道真的是來告狀的?
沈雁擰緊了眉頭,手指甲已經狠狠掐起絹子來。
韓稷說到令嬡處,卻是又停住不往下說了。
沈宓聽他口風一轉又提到沈雁,也不由怔了怔。
韓稷是個半大少年,沈雁還是個十足的孩子,他當然還不會想到什麽男女大防上去,而且韓稷的神情坦蕩如同清風明月,也半點不見狎昵。但是無論如何,從素不相識的韓稷嘴裡聽到關乎於自家女兒的話,還是不得不讓人加以關注。
“小女?”他身子微微坐直,“小女怎麽了?”
“令嬡——”韓稷目光落在屏風縫隙之間的那抹嬌俏的玫瑰紫上,語調揚起又落下,似乎顧忌甚多。
沈雁的心又提了提,如果他敢把她闖到秦家的事說出來,她自然也會把他在北城營的勾當說出來,可是即使是報復了她,她也還是得面對沈宓他們的質問,除了出口氣,竟是對自己半點好處都沒有!
她咬牙往屏風外看去,韓稷傾身面向沈宓,正拱手道:“晚輩有幾句話想與大人單獨說,想請大人移步到個方便的地方。”
還挪到方便的地方!這不擺明了要掀她的底麽?
她眉頭緊皺著,頓了頓,招手喚來門下的小廝。
沈宓盯著韓稷雙眼凝視了片刻。
現在他再也沒法兒把韓稷的到訪當成尋常事了,他先說到仁義禮智信,然後又扯到沈雁,沈雁是個閨閣女子,他一個外男,會聽說她什麽傳言?他這麽大喇喇地跟他提起外頭沈雁的傳言,又是什麽意思?但是不管怎麽樣,先不管他要說什麽,但凡關於沈雁名節的,他都不能疏忽。
他雙眼眯起來,垂頭抿了口茶,正要起身,忽然進來個小廝,說道:“稟二爺,盧大人過來了,說是有要事求見。”
沈宓身勢立時退回椅內,他雙手撐著扶手定了片刻,偏頭與韓稷道:“公子請稍坐,我去去就來。”
韓稷起身:“大人請便。”
沈宓走出門口,廊下站著的葛舟他們也皆都去了。
沈雁等到外頭動靜全無,才從屏風後走出來,越過左首坐著的韓稷,面若冰霜走到先前沈宓左首的位置坐下,說道:“明人不說暗話,韓公子到鄙府來做什麽?”
韓稷捧著茶,壓根也未看她:“好茶。”
辛乙微笑躬身:“芽尖細膩,湯色如碧,是雨前的龍井。”
韓稷再道,“龍井清淡適口,若是配上蜀味牛肉面的麻香濃鬱,想必也是一絕。”
辛乙偏著頭,仿似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少主下次可以試試。”
這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仿佛屋裡壓根就沒有沈雁這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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