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將士知道韓稷這是動真格的了,盔甲下一身衣裳早濕得如同才淋了水。
他們知道韓稷能把事情弄到這地步,絕不是開玩笑的,倘若天黑前宮門再不開,那麽這些將士吃了三日酒肉之後所積聚起來的士氣,將會率先揮灑在他們身上!
校尉看著日光一點點西斜,也已經忍無可忍了,下了階便就往城下走去。
而才走到樓下,宮內方向就有人高舉聖旨箭一般一路衝來!
“聖旨到!皇上有旨,著門衛開門迎文武眾臣!”
一聲旨下,回音繞梁。
一時間四處的羽林軍將士悉數望了過來,校尉如蒙大赦,立時小跑著下了梯,奪過聖旨便就往宮門衝去:“開門!開門!迎百官!”
隨著沉重的支呀聲,朱紅宮門終於開啟,羽林軍校尉率人齊下恭候。這裡韓稷則命王儆劉猛等四名大將率兵佔領四面宮門,而其余人則聯同內閣六部以及眾武將進入乾清宮。魏國公等則自告奮勇帶兵去巡城。
皇帝一身大紅朝服端坐龍案後方,垂眼望著如潮水般湧入大殿來的眾臣,渾身緊繃如弓弦。
柳亞澤被押赴在階前,幾日不見,曾經威風八面的閣老已經潦倒落魄。而他身旁站著清矍冷凝的趙雋,韓稷顧頌各自身著銀甲手扶長劍分立他兩旁,雖然一身布衣,但有虎將在側,聲勢竟比龍位上的皇帝氣勢更勝上幾分。
眾臣山呼之後,皇帝咬牙瞪著下方:“韓稷!你們父子倆這是要造反嗎?!”
韓稷上前兩步,拱手道:“微臣冤枉。臣等只是因為有要事需連夜稟報皇上,然而皇上不止不開宮門,反而一連幾日拒不相見。臣等以為皇上在宮中或有不測,所以才命大軍駐扎宮外,臣等行事皆經內閣經兵部決議調度,不知何來造反之說?”
皇帝氣結,掃一眼地上的柳亞澤,怒目又道:“宮門自有開禁時間,你有何事非得連夜相告?若你不是成心謀反。如何又搶佔四面宮門。帶著兵刃上朝?!”
“這全是因為微臣掛念皇上安危。”韓稷道,“至於臣所奏之事,便是臣等已經拿到了柳亞澤買凶暗殺皇長子趙雋的證據。如今罪證確鑿,請皇下即刻下旨發落!”
皇帝面肌顫抖,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你們,這是在逼朕?!趙雋!你竟敢勾結大臣逼宮?!”
趙雋站出來。立在韓稷身側:“父皇要這麽說也可以。大周從父皇接手時起,一味枉殺忠良。草菅人命,大興權術,重用奸佞!如今終使我大周宮闈弟弑兄,子弑母之事接連發生。倘若再如此下去,大周終將毀於父皇之手!
“就是父皇不在乎先祖先烈灑下的血汗,這國土江山和百姓卻是再也經不起風雨!父皇年歲已高。恐是對朝政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未免有難以周顧之感。既是努力了二十余年也未有成效,不如將這匡複中興之重擔交與趙雋與在場諸位賢臣良將,讓我等齊心協力共創輝煌!”
“你這個不肖子!”
皇帝抓起案上硯台往他砸過去。
然而才飛到半路,顧頌已經翩然躍起,穩穩將之抓在手心。
諸志飛站出來:“皇上為政二十三年,前期功過自有後人評論。近年卻聯同楚王鄭王等在宮闈事上機關算盡,不是對付朝臣便是針對皇子。
“當年因為安寧侯一案,在委任五城營總指揮使的事上聽憑奸臣讒言唆使,激化勳貴矛盾,又且在行宮之中縱容后宮妃嬪及親王算計朝臣及眷屬,又且有西北戰事上皇上陽奉陰為,一面采納沈宓之計主和,一面又暗中給魏國公下密旨主攻。
“此等諸般行徑已然有失為君之德,更有傷臣子之心,長此以往,君臣離心,終致社稷之禍!臣諸志飛,在此恭請皇上退居南宮!”
許敬芳與郭雲澤站出來:“大周江山乃是千萬死傷的將士打下來的,不能毀在無德之君手上!臣等也恭請皇上退位讓賢,安居南宮!”
“臣等恭請皇上退位!”
大殿裡烏壓壓跪了一片,高呼聲如洪潮般湧向皇帝。
皇帝兩手緊握成拳,站在案後怒望著地下,一口腥甜湧上喉頭,身子晃了兩晃之後,終於倒了下去。
這一夜京城裡恐怕沒幾個人入眠。
掌燈時分隨著宮城處傳來的如潮般的喊殺聲,魏國公世子韓稷帶著中軍營八千人佔領了皇城,並簇擁著皇長子趙雋進入乾清宮的消息瞬時傳遍了四面八方。
城樓上中軍營將士搖旗呐喊,四處宮門燈火通明,這是二十三年來最大的一個轉折夜。而這場宮變未傷一兵一卒,讓人驚歎之余又將心穩穩放了下去。
五月的夜晚充滿了梔子花的甜香,槐花的馥鬱,還有雀舌的甘香。
沈雁早早地吃完飯,沐浴完,親手將望月軒月窗下的方桌擦了,點了爐沉水香,沏了華鈞成才派人送過來的雀舌,等待魏國公和韓稷他們的歸來。
因為鋪墊得充分,這場宮變簡直毫無懸念,半個時辰前陶行已經打聽消息回來,皇帝氣到吐血昏迷,已經派了太醫診治,但他絲毫不會影響事情的往前行進,即便他當場駕崩,趙雋身為擁有滿朝重臣擁護上位的皇長子,這個皇位也拿定了。
按照他們之前的安排,宮裡這邊拿下之後趙雋便會由沈觀裕父子及房文正許敬芳陪同留在乾清宮,等待皇帝醒來之後將擬好的傳位詔書讓皇帝蓋印,到了這會兒當然不存在他不肯蓋印的事情,大局已定,就是他不肯,韓稷他們總還是有辦法把玉璽拿到手的。
宮裡宮外中軍營的將士仍然會留下來值守,直到趙雋順利登基之後方才會退去。而韓稷他們這些連日當值的將領將會在今夜先回府歇息。
第二泡茶剛剛泡好,門外就傳來盔甲摩擦之聲和腳步聲了。
她起身迎到廊下去,果見韓稷和顧頌走前,薛停及董慢稍稍隨後,此外還有王儆他們幾個常往來的中軍營大將一路神采飛揚地往這邊走來。月光照在他們身上銀甲上,映出點點星輝,這麽氣勢磅礴的一支隊伍,幾乎匯集了全大周年輕一輩裡最精英的人才,令人望之也不由心生激蕩。
中原天下有這麽一群英材,怎麽可能會垮呢?
送走皇帝,迎來新君,除佞推賢,去腐留精,方為中興之道。
沈雁微笑著要避到側廳去,韓稷眼尖,先見著她了,停步揚聲道:“雁兒別走,大家都認識!”又回頭衝兄弟們道:“都來見過你們嫂子!”
沈雁便停在廊下,笑望著他身後一群英武大將軍齊刷刷地並足彎腰衝她行禮。
顧頌乍然見她,面上微有不自在,韓稷笑推了他一把:“還站著作甚?快進去!我都已經聞到茶香了!”一面攬著他往屋裡走,一面又高聲地喚道:“肚子餓了!雁兒快去讓辛乙準備些好吃的來!頌兒想吃你藏的果子酒,你多弄些來!”
“知道了!”
沈雁看著他們一個個脖頸上汗水沾著塵土,揚聲答應著,“酒水飯菜早就準備好了,熱水也備好了,等你們淨過手臉,飯菜就都上來了!”真難為顧頌,當年那麽講究的一個人,去莊子裡玩耍要踮著腳走路,日日擦過的石凳也要覆上方帕子才肯坐,眼下這滿身的塵汗竟不當回事了。
果子酒是沈嬋做的,前陣子有新鮮的楊梅出來了,太夫人嘗過後也愛上了這口味,於是沈嬋便又多釀了幾壇子過來。府裡沒小姐,如今太夫人知道沈雁的姐姐居然這般手巧,也喜歡上她來了,時不時也會讓沈雁接她過來串串門,順便也陪沈雁解解悶。
沈雁索性將兩壇子酒讓人全搬了過來。
望月軒裡成了男人們的天下,直到夜半才散場。
韓稷平日不貪杯的人,這個時候也不由多喝了幾杯。
翌日一大早駱威就帶來皇帝已醒的消息,辰正時分在內閣兩位元老,以及沈觀裕父子的見證下,傳位詔書出來了,禮部在第一時間詔告天下,承慶皇帝禪位於皇長子趙雋,將擇吉搬去南宮,欽天監也會盡快擇吉讓趙雋登基。
京師百姓對於新舊君主的更迭無疑是震動的,但這股震動裡卻透著期待和振奮。承慶皇帝在位雖然深受其害的多是忠臣良將,但一把刀除了砍肉它必然還具備傷筋動骨的功能,在把朝堂弄得惶惶不安之余,百姓們也不見得以安穩度日。尤其這中間還有許多人依舊暗地裡懷念著陳王。
趙雋深信陳王無罪更無叛逆之舉,那些因此案而枉死的忠臣後人終於得以公開祭拜自己的先人,那些曾經受過陳王大軍幫助過的百姓也終於可以大聲唱頌陳王功德,大周天下終於有雲開日出的跡象,人心在歡騰之余,也漸漸落下。
沈雁一大早就全聽下面人傳來的外頭的這些消息了,聽說沈宓和沈觀裕直到禮部傳旨之後才回府,又覺心疼不舍,連忙差了人回沈府去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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