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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福》四百八十六 姓蕭
“瘋了怕什麽?”皇后眼風掃過來,“只要還有命在,只要還能誕下子嗣,又怕什麽呢?”

 王德全無語,他沒想到皇后與沈觀裕竟是同樣的瘋魔。他承認這是個極妙的辦法,可關鍵是,滿朝文武誰會接受一個瘋子當他們的君主?

 “可是這樣一來,咱們就得舍棄鄭王,娘娘可要想好了。”他勸道。

 鄭王死了,若廢太子複立受阻,到時候再立別的皇子,可就沒有與鄭王的這層關系在了。沒有這層關系,皇后日後必被架空。若是遼王,那皇后無法拿捏他,而若是那兩個幼小皇子,那麽他們的母親必然會被提高位份,這對皇后來說同樣是個威脅。

 皇后又掃了他一眼,緩聲道:“皇上不是已經病了快半年了嗎?如果連鄭王也死了,皇上也病得不能料理政事,你說這大周后宮是誰做主?”

 王德全微頓,立時開竅:“自然是皇后娘娘您!”

 “既是本宮作主,那麽只要不是遼王上位,誰來當這個太子,最後不還是得落到本宮孫子的手上麽?”

 王德全直到此刻才領會到她話裡深意,頓時凜然:“還是娘娘思慮周全!”又道:“這麽說來,沈大人此計竟當真是深謀遠慮?”

 皇后未置可否。

 隔半晌,卻說道:“他說的倒是沒錯,眼下這局勢我苦等也是無益,要搏,便隻好搏把大的。我與皇上少年夫妻,幾十年相伴下來,我並未落著他多少情份。眼下死了個楚王,他便已久病不起。若是再加上死個鄭王,只怕會要了他半條命。”

 王德全目光微閃:“自然會雪上加霜,長病下去。而內閣應會另擬人選當任太子。皇后娘娘只要從那兩個年幼皇子之中選個出來頂著,來日等廢太子殿下有了子嗣,說不定那個時候元老們都已年邁告老,那時再找個借口廢去太子,讓皇孫繼位。順理成章!”

 皇后挑起唇角來。揚首垂望著窗下墨蘭,“所以說,這老狐狸還是有兩下子。區區幾句話就將本宮眼前迷霧撥開,這份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

 王德全道:“那咱們現在該如何做?”

 皇后側目望著他,漫聲道:“你說呢?”

 沈觀裕從衙門回府已是深夜。沈宓日間酒勁上頭有些微醺,一夜睡到大天亮。也耽誤了要去尋沈觀裕說話之事。早上起來梳洗好還未來得及吃早飯,撲到曜日堂去沈觀裕卻又已然出了門,隻得又改到夜裡回來再說。

 魏國公府這邊,韓稷也在琢磨著尋魏國公說事。

 不過他運氣好些。早上起來便見著魏國公在庭院裡練劍。他在廊下站了站,回房將自己的赤練拿出來,一個筋鬥翻入場中。與之過起招來。一時間刀光劍影,四面被劍氣擊飛的青葉片片。引來許多路過的家人圍觀。

 當然,圍觀者看的更多的,還是兩位主子的颯爽英姿,魏國公有魏國公的成熟,韓稷有韓稷的俊美,簡直難分高下。

 過了兩百余招,魏國公率先撤劍收手,擦了把汗,坐在院角香樟樹下喝起茶來。

 韓稷將劍丟給陶行,走過去道:“父親的劍術越發精進了。”

 魏國公笑笑,遞給他一杯茶,說道:“劍術跟腦子一樣,一日不用,便生艱澀。”又轉頭望著他,“你也不錯。近來這麽忙,還能保持功夫不落,已很不易。”

 韓稷頓了頓,說道:“父親怎知我近來很忙?”

 魏國公不以為意的笑笑,望著遠處,眉梢間卻聚起一股蕭索。

 駱威已經回來兩個月,他從金陵帶回來的消息,陳王府廢墟上每年到了遇難的這一日,都會有人在陳王府的後殿處設香祭拜。

 同時又查到,距離陳王府百裡外有個叫做佟家村的小村子,原先是塊荒地,十八年前來了批操著南北不一口音的外鄉人,當中有一人右眼皮上有一銅錢大小朱紅胎跡,與陳王府一名典使面貌特征完全一致。

 而駱威在佟家村附近呆了半個月,也發現了村中有專門前往京師的以商號為掩護的信差。

 駱威隨著信差一路北上,輾轉於京城各大街小巷,最後,終於親眼見到頤風堂的人在外與辛乙碰面。

 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陳王府的舊人果然早已經與韓稷聯系上,他早就已經明白自己的身世,辛乙是十三年前入府,從韓稷開始信任辛乙的時間來看,也可以得出結論,韓稷很可能在十余年前就已經自己是陳王后裔。

 那會兒,一個十歲未到的孩子,他忍辱負重地背負著身世秘密,同時還要承受著鄂氏的一面慈善一面陰狠,一方面自己還要在整個韓家面前偽裝作戲。

 他其實很震驚於他具備這樣的承受力,他記得他教過他要堅韌,但他那時候還是常常會為了輸棋而耿耿於懷,他其實就是個正常的有些傲慢的孩子,可是他在這樣巨大的秘密面前,竟然未曾露出過絲毫破綻,他這份堅忍是與生俱來的嗎?

 駱威告訴他這些的時候,他花了足足有兩日的時間讓自己冷靜,而後理清前後頭緒。

 他一方面心疼他在明知道鄂氏對他抱有惡意的情況下還選擇著沉默,一方面也感到傷感,他原本以為他和他會成為一對超越血緣關系的父子,但他卻還是瞞著他,一直到如今,也並未曾告訴他已然得知身世的實情。

 他也曾試過易地而處揣測他的心態,然而每每到半路便已堅持不下去。因為駱威回來後這兩個月,暗地裡一直在查他與什麽人聯絡,他私下做些什麽,竟然很容易查到他已然與顧至誠董克禮等人計劃著給陳王平反,同時複立廢太子。

 他做下這一切,立誰當皇帝是次要,主要還是要給陳王平反,給自己認祖歸宗的機會。

 同時駱威也查出來,沈宓與華鈞成之所以在楚王劫人之後對韓稷態度大有轉變,乃是因為他們應已知道了他身世的緣故。

 他因此很憤怒,怒他這個當爹的竟然是最後一個才知道這一切的人,他想質問他他有哪裡對不住他,他竟然連這一點尊重也不給予他!

 可是他竟然又問不出來。

 他自然是有對不住他的地方的,鄂氏打從他還在繈褓裡便給他喂毒,喂了足足十五年,他這個當爹的,竟然一點也不知情,竟然還相信鄂氏一切都蒙在鼓裡!現在看來,清醒的是他們,而自作聰明反過來被蒙的人是他。

 如此一來,他竟不知道該如何去尋他說這些了。

 每日裡除了從駱威處聽得他的行蹤,他並沒有再明面插手過他的事,卻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忙什麽。

 韓稷見他不語,倒是也靜默下來。

 他知道他已然了解一切,現在是他們相互都知道對方的事,但無論找哪句話來開這個口都無法做到若無其事。

 但該說的總是要說的。

 他清了下嗓子,說道:“有件事我想問問父親。”

 “問吧。”魏國公順手將杯子放在石桌上。

 韓稷望著他,緩緩道:“我想知道,我究竟是姓韓,還是姓蕭?”

 魏國公看了地上青草片刻,平靜地回過頭來:“姓蕭。”

 韓稷身形未動,但清亮的雙眸裡卻無可抑製地閃現著火花。

 他雙拳略緊了緊,又松開道:“那麽,請問父親,我又是怎麽來到韓家的?”

 魏國公直起腰,朝遠處的駱威打了個手勢,很快,整個中庭裡都不見了人影。

 “十九年前陳王府遭遇滅頂之災,我於火場之中找到你生母陳王妃危急而臨產,她過後將你托付給我,讓我無論如何要撫養你長大,我答應了,連夜將你帶回京師。正好太太那時候也才剛剛生下我們的孩子,而那孩子福薄,出生不到三個時辰便夭折,連我都未曾聽到他哭上一聲。

 “太太生產那會兒十分凶險,我擔心她知道這噩耗後身子受創,便將你恰恰代替了那個孩子,又趁著太太休養之時迅速處決了所以經手之人。

 “我以為這一切乃是老天爺的安排,卻沒想到世上的母親都有副火眼金睛,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查到了你的身世,認出來你並非她所生,然後開始給你下毒。而這一切,我全然被蒙在鼓裡。我也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事實上,他把身邊人當傻子,最後卻證明真正的傻瓜是他。

 他平靜地述說著,像是早就準備好了會面對他的疑問,不帶絲毫波瀾。

 韓稷對這些也似在意料之中,他並未多做思索,又問道:“父親與陳王妃的交情,深到了可以托付後事的程度嗎?父親為什麽會提前知道陳王府有難的消息?既知陳王府有難,那麽陳王在進宮之前,父親為什麽不設法勸阻?”

 他從沒打算過要質問他,只是不知怎麽地,話一出口又似變成了質問。

 魏國公目光下滑,落在腳尖前一根尺長的迎春藤上。

 他伸手將它托在掌心:“那個時候,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會給她。你是她的骨肉,我有什麽理由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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