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看了他們倆幾眼,頓時哈哈笑起:“那畜生也太頑皮了些,把它趕開些。”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盯著沈雁:“你們倆能好好相處真是太好了。”
他又不是傻子,沈雁可不是盞省油的燈,顧頌一張臉又臭成那樣,他怎麽會看不出來兩個人又掐了起來?不過沈雁都已經這麽說了,當著顧世子和盧錠,他難道還要把這事一本正經地當個事來處理不成?
顧至誠看見顧頌衣襟上那幾個指印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他們倆的恩怨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都沒出什麽大事兒,眼下不過拌個嘴兒,又能翻天不成?到底還是盡快打入沈盧二人圈子是為要緊,於是也跟著笑道:“也就只有來到這田間地頭方能體味到這天地自然的樂趣!頌哥兒好生帶著妹妹,不許欺負人。”
睨了他一眼,與沈盧二人笑著去漁塘了。
妹妹……哈哈哈。
沈雁陰冷地看了眼被囑咐的某人,掉轉頭進了內院。
沈宓特別交代了莊頭招待顧頌的,顧頌恨恨瞪著消失在內院的那人,又看了眼階下四處芳草萋萋的門廊,咬牙進了莊頭引領的前院房間裡。
沈雁進門坐下,莊頭娘子打了熱水進來,福娘侍侯她洗了手臉,又重新換了身衣裳,梳了頭。
她問福娘道:“你讓人瞧瞧大黃上哪兒了?傷著了不曾?”到底是條生命,何況還指著它看家呢。
福娘喚了小廝出去。
沈雁這裡便就去了院子東邊的漁塘。
沈宓與盧顧二人分據在池塘三面,池塘佔地兩畝有余,水很青,應該藏著不少肥魚。
沈雁搬著小馬扎,找了柳河下的蔭涼處坐著,她對面就是盧錠。
沒錯,她今兒跟過來的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觀察盧錠,此人跟華氏之死關系太大了,他如果不卷進那案子裡,沈宓就不會被人拿來作文章,沈宓不入獄,興許華氏的死就可以避免。前世她雖然對盧錠的印象不錯,但他獲罪之後倒底還是因為道聽途說而對他看法有了偏差。
如今她重新觀察了他整個上午,愈發看不出來他貪墨這筆明明知道會包不住火的賑災銀的動機。
盧錠就是要貪銀子,也不可能這麽傻的。
朝堂不知多少人盯著這筆錢,他要貪,也該貪那些不那麽急迫的款項不是嗎?
說來說去只有一個解釋,這案子,也極可能是有人背後栽贓。
可是他既不是功高蓋主的勳貴,朝堂如今又尚未有什麽政黨紛爭讓他誤卷,更重要的是他只是個四品郎中,既礙不著誰的前途,又沒有打壓誰的權力,誰會這麽處心積慮地想除掉他呢?
難道,是他得罪了什麽人?
“你在想什麽?”
沈宓忽然在不遠處問道。
一會兒的工夫,小木桶裡已經裝上了兩尾尺來長的青魚,對面盧錠與顧至誠似乎也有斬獲。
沈雁走過來替他將篾織的粗縫蓋子蓋在桶上,然後以盡量輕的聲音說道:“盧叔這人剛正和善,令我很是敬重。我看他平日裡隻與父親走得親近,不知道他平素對別的人如何?或者說,他可曾與人起過爭執,或者開罪過人?”
沈宓扭頭瞅了她一眼,又望向水面,“你盧叔那人是吃過苦的,素日樂善好施,何曾會去得罪人?”
沈雁頓了半刻,說道:“從前沒有,不代表將來不會。”離案子發生還有兩個多月,誰知道這兩個月裡盧錠會遇到些什麽人和事?
沈宓隻當她是孩子話,並沒理會。
沈雁也沒有堅持,縱然她有多話要提醒他,以她如今的年紀閱歷,不止沈宓不會信他,天下只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要想避免盧錠這貪墨案,就得避開廣西災荒這事,而要想說服沈宓相信此事並非危言聳聽,她更得找到個有力的中間人。
她回到柳樹下,繼續靜守著。
樹上蟬兒嘶嘶地鳴著,太陽也一寸寸爬到了頭頂。葛州喚人抬來了祛暑的涼茶,沈雁親手端起兩把紫砂壺來,一把送到盧錠跟前,一把送去給了顧至誠,還貼心地搬來個小木墩兒,幫他拿茶杯沏出來,放在墩兒上。
顧至誠說道:“讓下人們做就成了,太陽曬,雁姐兒快回屋去罷。”
沈雁反倒往旁邊木樁上坐了,說道:“醫書上說了,我這個年紀正在長身體,多曬曬太陽有好處。”
顧至誠笑道:“雁姐兒讀過很多書?”
“在盧叔和世子面前,可不敢說讀過很多書。”沈雁道,“不過是經史子集都略略看過點罷了。我看本朝開國之初的戲本子時,說到顧叔戰功赫赫,如今一看連垂釣時都有大將之風,也不知當初在戰場上是何等的驍勇?只可惜江山太平,雁姐兒只怕沒機會親眼目睹顧叔的英姿了。”
行武之人就沒有不喜歡被人吹捧戰功的,比如秦壽那雜碎仗沒打過一場,卻成日裡喜歡跟營中那幫武將對酒吹噓,誰要是誇他兩句,他尾巴就能翹上天。顧至誠是真正立過戰功的,又怎麽會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肯定?何況還是出自個孩子之口。
顧至誠果然哈哈笑起,他原先隻覺得沈雁性子爽朗一點兒也不扭涅,很對他這粗人的脾氣,如今見她這麽板著小臉兒這麽認真的奉承他,哪裡有不高興的,頓時道:“沒機會才好啊,天下太平乃萬民之福!不過前陣子西北那邊戰事又起,若是邊界兵力懸殊,你顧叔我只怕也得率兵前去支援。”
榮國公府掌領著後軍營,父子倆輪流在營裡值守,西北若有戰事,不是左軍營前去就是後軍營去。
“顧叔莫非認為西北戰事會大肆蔓延?”沈雁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指間繞著環。
顧至誠斂了笑色,嗯了聲道:“皇上都派了魏國公前去,自然是嚴重了。”他不可能跟個孩子詳說西北軍情,據兵部前日收到的消息,韃子趁著大周這些年剛剛歷過大劫,已經集結了好幾個部落分幾處攻擊起了邊防。
“我可不這麽認為。”沈雁將結成的草環掛在紫砂壺嘴兒上,說道:“我看大周年志時看到,蒙軍首領今年已七十有余,膝下不但有七個正值壯年的兒子,還有他三個實力同樣強大的兄弟。蒙軍內部近年爭王位都忙不過來,又怎麽還會有精力大肆進攻大周呢?”
顧至誠聽她說起這些來如數家珍,眉頭不由微蹙了起來。
像她這個年紀能關注這些的十分少見。
不過當他目光落到對岸閑庭信步的沈宓身上,又不覺釋然。沈雁雖然是個孩子,可沈家家學淵源,數代裡出過好幾位名垂青史的名士,就是女子中也不乏有才德兼備者,沈宓又是沈家新一代後起之秀,她素日耳濡目染,偶爾關注關注這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他便當成與她閑聊,悠然笑道:“可是蒙軍此番來勢洶洶,的確也是事實啊。”
沈雁站起來,“我卻覺得這是他們的聲東擊西之計。”說完她也看向顧至誠笑道:“說不定那老蒙王為了傳位給自己看中的某個兒子,故意引開他的兄弟們去進犯大周,然後自己在王帳裡把王位給傳了。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新的蒙王掌握了兵馬大權,他們也就無可奈何了。顧叔你信不信?”
“真是孩子氣。”
顧至誠搖頭笑笑,專心釣起魚來。
沈雁也不再往下說,看他提起魚竿拉上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才又順著草堤走回柳樹下。
午飯擺在四合院裡,既是都出來玩,飯桌上就不講那麽多規矩了,因為大人們要喝酒,於是他們坐成一桌,沈雁與顧頌則被安排在另一桌。
顧頌身上的袍子已經換下來了,像他這種潔癖到變*態的人出門也跟姑娘家一樣,常備著應急衣裳。
見到她的時候他臉色臭得跟外頭的廢水溝一樣。顧至誠見到了,讓他拿杯子給沈雁倒茶,他拿過茶杯咚地擺到她面前,茶壺拎得老高,茶水立時嘩嘩濺了一桌。沈雁也不含糊,抓起他筷子往他飯碗裡一插,把那茶一把推回去,換了他的空杯子過來自己斟。
一頓飯吃得硝煙四起,但因為隔著桌子,這邊桌上倒是也無人發覺。
飯後沈宓他們惦記著擺在池塘邊的魚竿,連午覺也不曾睡,就又讓人搬著幾張藤椅出了去。
沈雁可不去了,中午太陽太曬,怕曬出斑來。
福娘看她趴在床上耐不過這暑熱,想起早先她吩咐過的事來,遂一面給她打扇一面說道:“大黃的前爪腫了,看著還能踮著腳走路,應該沒折。”
沈雁抬起頭來:“它在哪兒?”反正也睡不下,不如去看看也好。
福娘指著後面小偏院,“在柴房那兒趴著,連飯也沒吃多少。”
沈雁趿鞋出了門。
大中午的,連院裡兩隻貓都趴在外院旮旯角裡打起了盹,柴房小偏院裡卻隱隱有動靜傳來。沈雁依稀聽得是大黃在低低地嗚咽,聲音裡帶著幾分強壓著的憤怒。此外還有道聲音帶著幾分不耐和傲慢:“你過去!把藥丟給它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