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念聞言,神情有些無奈,又道:“殿下此言當真是要折殺微臣了,只是……”他微有吞吐,“殿下的那些打算,皇上現如今可已是知道了?”
他默聲不語,眼神卻凌厲起來,嘴角微微一撇。
狄念會意,不再問下去,隻跟在他身後往廊前行去,邊走邊道:“殿下方才出手救起孟大人,著實令場上女官們為之一震。”
他仍舊不語,拐入廊內。
狄念碰了個軟釘子,摸不透他心中怎麽想的,便道:“殿下若是沒別的吩咐,臣就先回寶津樓前去了。”
英寡卻回頭,“你說得倒也沒錯,讓延之一人去青州,我是不甚放心。只是若此時不放他去歷練一番,將來如何能在朝中助我一臂之力?再者,潮安北路多年來吏治不效,此間原因朝中人人都知,人人都不願言。若是沒有東黨幾位老臣的庇護,那些舊臣們哪得如此猖狂?而若不在那邊放個親腹之臣,我又如何能放得下心?我亦想過,延之此去青州,若是營砦軍務他實難斷,便修書謝明遠,讓他自涼城遣個親將過去,這總也好過我千裡周章地從京中把你調至青州大營去。何況你在軍中又無功績,便是去了也不能立時服眾,反會讓人覺得是我過於剛愎自用了。”
狄念想了想,點頭道:“殿下言之有理,是臣想差了。延之平日裡雖一副諸事不往心裡去的樣子,可他心裡面定是像明鏡似的,此番斷不會讓殿下失望。更何況,虎父焉能有犬子?”
繞過廊彎,門檻就在眼前,可他卻停了腳步,對狄念道:“你且先在外殿坐著等一等,一會兒順路送孟廷輝出去。”
狄念一怔,“讓臣送孟大人?”
英寡眉頭輕擰,“我方才將她帶走就已是不成體統了,若是一會兒還送她出去,那像什麽話?”
狄念隻得點頭,跟著他一道走了進去。
外面候著的黃衣舍人眼尖,早恭身過來給狄念置了座,又向他稟道:“禦醫剛才來瞧過孟大人,說是沒有大礙,回頭讓禦藥房的內監送些藥,殿下讓孟大人好生休養一段日子就好了。”
他點頭,目光轉向內殿。
長幔輕紗微微曳蕩,她的身影看起來甚是綽約,模糊之中竟覺偎在軟榻上的她極為恬然,安靜乖巧得讓人不忍去擾。
殿外秋風掃葉,日頭西跌,遠天邊際已有淡淡的霞絲漾出。
“殿下?”
狄念在後叫了他一聲,聲音遲疑中又帶了敦促。
他這才朝裡面走去,步子沉而緩,撥開紗幔,與她尚有幾步之隔時便停了下來,“孟廷輝。”
她睜眼,看見他,便笑了笑,費力起身下地,“殿下。”
他望向她的左腳,又看了看她的身子,見她神色並無之前那麽痛楚,才低聲道:“無礙便好。”
她一頭黑發仍未綰束,猶像之前被他從馬上抱下來時似的,此時望見外面坐了別的男子,不由一怔,抬手去攏肩上長發,輕聲道:“殿下是還有正事罷?臣在此處倒是……”
他看著她這模樣,眉頭輕動,卻也無言。
她的目光卻越過他肩頭,看向那邊角落處的方形大盤,徑直問道:“殿下想要何時舉兵進犯北戩?”
他的身子明顯地一震,卻沒說話,隻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待看清那方盤後眼底微黯,“不過是尋常諸路沙圖罷了,為何這麽說?”
她低眼,“臣非傻子。那分明是潮安、永清二路與北戩接境處的營砦兵防圖。殿下忘了那一夜在東宮裡臣問殿下的話了麽?”
他的目光如飛刃一般地扎進她眼底,“你若再胡言亂語,我可真就不客氣了。”
她便慢慢地挪過去,撩開他身旁長幔,走了出去,“殿下自有雄心壯志,臣自是不敢多言。”
他仍是站著沒動,只是寒聲喚道:“狄念。”
那邊狄念早已站了起來,著舍人去牽匹馬過來, 然後待孟廷輝走近,便微微笑道:“孟大人,殿下讓我送你出去。”
她點了點頭,嘴角微揚,沒再回頭看他,只是跟在狄念身後走了出去,口中道:“方才竟沒看清,原來是狄校尉。”
廊間一地落葉映著斜陽清輝,蒼黃葉片淡淡泛金,色澤甚是怡人奪目。
狄念打了個響哨,將馬兒催到廊橋之前,在下護她翻身上去,待看見她安然坐穩,才牽了馬往外走去,笑著道:“我不比太子,不好與孟大人共騎一馬,隻好委屈孟大人多在馬背上待一陣兒了。”
她抬眼望向遠處黃塵沙象,“說來倒是我拖累了狄校尉,若沒有我這個累贅,狄校尉眼下早可以單騎飛馬回去,尚能一睹沈大人的馬上英姿。”
狄念瞟她一眼,聽出她話中之意,卻也只是笑了一下,岔開話題道:“待過了橫門便不必再騎馬了,到時叫內司監的人尋一駕二輪馬車來,送孟大人回城去……孟大人眼下是住在諸院閣的女官公舍內罷?”
孟廷輝點頭,先前松松綰好的頭髮此時又被風吹得落下肩頭,在傍晚霞光下愈顯滑亮,“我自幼無父無母,因而入翰林院之後也沒想過要這麽快地置宅,橫豎都是我一個人罷了,住在哪裡沒什麽緊要的。只是不比狄校尉之輩,自大營回京時還能同家人小聚幾日。”
狄念側頭,挑眉望向高坐馬上的她,眼裡盡是笑意,“孟大人此言差矣,殊不知我也是個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