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的表哥上《鑒寶》欄目了,那件從農村收購來的山水字畫,專家估價幾十萬。
老李的外甥在潘家園以撿漏的價格收了套陶器,轉手掙了好幾萬。
王大頭去雲南賭石了,聽說擦漲了一塊翡翠原石,一夜暴富。
諸如此類的訊息幾乎每時每刻都能飄入我的耳畔,我不免有些唏噓,時常在想,倘若這等好事兒能在我頭上砸一砸那該有多妙。我叫顧靖,二十一歲,北京信息科技大學大二學生。我家並不富裕,所以,隻能利用寒暑假時間來北京古玩城打工,為下學期掙些生活費。
專項經營玉石的竇老板是個很和善的中年人,生意雖是尋尋常常,人緣卻極好,很多常在這邊逛蕩的客人大都認識老竇,就算不買他的玉器,大家也會習慣性地來跟他侃侃大山,聊聊圈子裡的新鮮事。
今天也不例外。
傍晚快收攤的時候,最南頭字畫店的老板和兩個熟客溜溜達達地進了店。
“今兒個生意怎麽樣?”
“湊湊合合吧。”老竇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推了幾把圓凳讓他們坐,並回頭囑咐我將清點過的貨物收起來。我答應了一聲,扒開靠在牆角的保險櫃門,將幾座貴重石雕小心翼翼地一件件往裡搬。
“昨兒晚上看電視了沒?晏婉如去中央台做訪談了。”
“當然看了,嘿嘿,沒想到啊,像晏婉如這樣的鑒定專家也會打眼,而且,還就是跟咱們古玩城裡。”
“一年前那樁事兒,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是二樓一個店老板偷偷跟我說的。”
“可惜啊,那天我沒在場,呵呵,不過真要說起來,全中國也沒幾個比晏婉如還稱錢的人了,一百萬對她來說,簡直是毛毛雨,人家根本不在乎。”
忙活完了手頭的工作,我摘掉白手套,跟竇老板知會了一句,單手拉開玻璃門出去。
下樓的路上,我不禁喟然一歎,如果能像晏婉如那般富有,我肯定也會和她一樣,買一棟大大的別墅,收藏一堆喜歡的古玩,資助一批失學兒童,創辦幾所希望小學……
可說的簡單,錢又豈是那麽好賺的?
我是個保守謹慎、木訥老實的家夥,我的字典裡,從沒有“魄力”二字,也知道,坐擁萬貫這種事,是斷然不會降臨到我身上。我能看到的唯有另一個畫面,爬出大學校園,與眾多畢業生爭奪一份月薪2000元的工作,娶個流氓看到都不會動歪心思的妻子,貸款買房,做個月月還貸的“月光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須發皆白,臥病在床,直到邁進那冷冰冰的廉價骨灰盒裡。
或許,這就是我的下半輩子。
我有些悲戚地搖搖頭,順著走廊一路向前,不敢再想下去。
驀然,窗外晚霞被染上了一抹濃重的灰黑色,電閃雷鳴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哢嚓!
轟隆!
古玩城內,所有燈光無一例外地在狂閃過幾次後,通通熄滅!
我頭一暈,冷汗和涼氣煞那間自額頭滲出,宛若血糖過低時的反應,我下意識半蹲下腰,用手抵住腦門,大口大口地吸著燥熱的空氣。打個雷而已,不至於吧?我身體一向健健康康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麽了。
不多時,暈厥感漸漸消散。
但緊接著,我感覺身後側被人重重擠了一下,為了平衡住身體,我趕緊向前踉蹌了幾步,皺皺眉,卻沒說什麽,剛剛停了電,碰碰撞撞在所難免。我睜開眼睛,刺目的光線讓我條件反射地又合上了眼皮。
嗯?
有點不對啊!
我微微愣了愣,耳朵裡傳來許多人疊加在一起的嗓音,很亂,就跟掉進了國慶節時的天安門廣場一般。而且,方才即將跌倒之際,我右手抓到了一團紙,不知何物。
略略適應了光線,我再次睜眼。
這一看可不要緊,直接把我嚇了一個激靈。
我發現,我已被擠入了一個擺著琳琅滿目收藏品的古玩店裡,感覺手臂有點別扭的我呆呆地低下頭,身上的長袖襯衫竟已被短袖T恤衫取而代之,腳面上那雙運動球鞋,也成了我去年從地攤上花三十塊錢買來的帆布鞋。周圍密密麻麻全是人,且都在用目瞪口呆的視線看我。
這是……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前一刻還冷冷清清的古玩城,怎會這般熱鬧了?
“我操你大爺!”我身後傳來一聲大喝,回頭一看,是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好像是書畫店的老板,他不可思議地指著我的右手:“你知道這張畫值多少錢嗎?把你賣了都賠不起!你丫是不是瘋了?”
我不悅地蹙蹙眉:“我沒招你沒惹你,罵什麽人?”
這時,我眼角瞄見了一個驚豔的面容,那是一個年輕女人,她正極為惋惜地拿著一副中間被掏空的畫卷,深深歎息:“或許是此畫與我無緣吧。”
居然是晏婉如!
她的身旁還有一個我從電視上見過的文物鑒定專家,也跟著歎氣:“可惜了,可惜了。”
我把右手攤開,撿出手心中那團宣紙鋪平,一隻墨色鳥兒躍入眼簾,再看晏婉如手裡的殘破畫卷,我一下就愣住了。從圍觀眾人的議論聲中,我方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狀況,原來,晏婉如看中了店裡一副齊白石的畫卷,已經準備買下,但正巧此時,我硬生生地衝了進來,將畫幅撕掉了一塊。
這,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按耐住雜亂的心緒,從兜口摸出手機,看了看上面的日期。
居然是去年夏天!
我回到了一年前的暑假!?
堵在店鋪門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少人趴在外面的落地玻璃牆上起哄。我已來不及思考什麽,只因,店老板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非嚷嚷著要我賠錢,“告訴你!這是齊白石老先生早年間的畫作!是真跡!我剛剛都和晏老師談攏了價格!八十萬!少一分也不行!你要拿不出來!我隻能報警了!”
“請你先放開!我沒說不賠你!”我甩開他拽在我大臂上的手,沉吟道:“八十萬?總不能你說真跡就真跡吧?再說,我也是被別人擠進屋的,這錢,不應該是我一個人承擔。”我表面鎮定,心下卻咯噔了一聲,近百萬啊,哪是我家能承受起的?
這可壞事兒了!
啪啪!
我話音剛落,店老板就拍過來兩張鑒定書,“是不是真跡你自己看!這裡一張是趙林東先生開具的鑒定!一張是北京收藏協會儀器檢測後的證明!”
我把目光投向晏婉如,相比於那些個所謂的專家,我更願意相信從事過慈善事業的人。
晏婉如看看我,點了下腦袋:“此畫確實是齊白石老先生的真跡,不然,我也不會準備買下它了。”說罷,晏婉如遲疑了一會兒,自包裡摸出一遝支票薄,“畫是在我手裡弄壞的,按理說,我是有責任的,這樣吧,我賠一半。”
她這麽一說,倒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自己也清楚,事實上,晏婉如完全沒必要把責任攬到她的頭上,她這麽做,無非是見我拿不出錢來,對我動了同情心,想到這裡,我心中不覺有些堵得慌,我爸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做人要堂堂正正,自己做過的事,自己就得擔著,擔不下也要擔。
我知道自己很傻,但我還是伸手阻止了她:“謝謝您,不過,這跟您沒關系,要賠錢的話,也是該撞了我的人賠。”
拿著簽字筆的晏婉如手指頓了頓,抬頭瞅了我一下:“你確定?”
我苦笑著點點頭。
而後,場面靜了下來。店老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瞄著我,意思是讓我趕緊拿錢。晏婉如和那個姓柳的鑒定專家也沒離開,靜立在一旁。店外嚴嚴實實地堵了一層人,裡面好像還有拍照的記者和古玩城的高層。
看來驚動了不少人,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那是白石先生的書畫啊!
忽地,我怔了怔,腦海裡湧起一抹似曾相識的味道。
一年前?
晏婉如?
北京古玩城?
齊白石的書畫?
我暈!我說怎麽好像在哪聽過似的!這不就是昨晚和爸媽一起看過的電視節目嗎?晏婉如親自爆料她這些年來的打眼經歷,其中有一段,說的便是一幅齊白石的畫卷,而且,還是重點描述過的!
莫非,我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定定神兒,再次從手機上確認了一下今天的日期。
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我暫時放下了那深深的疑惑,翻開錢包,數出兩百塊錢來,輕放到了裡面的玻璃展櫃上。
老板火上眉梢:“二百?連個鑒定費都不夠!你什麽意思啊?算了算了!我也懶得跟你廢話!去!把你家長叫來!我跟他們商量賠償的事兒!”
“我覺著,二百就不少了。”我把撕掉的宣紙平平整整地攤在櫃台,指指上面的鳥兒:“你這幅畫,不太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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