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學的年齡，我爹憑著多年賣魚的家底給我送到了鎮上不錯的小學，而二狗子他爹好歹也是人民教師，於是也就著教師家屬的關系跟我念一所小學，並且一個班的說。

　二狗子家全部的生活來源隻有安爹一個人的工資，安娘多年臥病在床，很是辛苦，幸好那時候有什麽教師子女免去學雜費之類的政策，倒也省下些，隻是生活仍是拮據。不過我爹曾跟我娘說了，老安家要是真過活不下去了，他就養二狗子。娘沒吱聲，不過那神情卻也是不大樂意的。

　這些年爹總偷摸給安家錢啦，魚啦，一開始娘同他吵，爹一摔酒瓶子怒火衝天，你這娘們，你知道個六?！我跟安子之間的感情，別說給他家這點東西，就把整個家當都給了他去，我也願意！！

　娘也急了，你拿什麽養活人家?我看你是想養他家躺床上那個吧??！我爹粗著脖子一掌揮去，從此娘對爹資助安家的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在學校，我永遠是老師們得意的寵兒，當然這得歸功於安爹的學前教育，早在5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識字過千了，安爹把我抱在懷裡當我爹面直誇，看咱家丫蛋兒，漂亮還聰明，將來肯定有出息！

　我爹一高興，當晚又醉倒了，嘴裡喃喃不停，閨女啊，閨女啊，爹這輩子可全指望你了，爹一個賣臭魚的沒出息，你可得給爹作臉啊！！

　我坐在安爹腿上，用我腦海裡現有的文字組合規律嚴肅的糾正他，爹，你不是賣臭魚的，你是臭賣魚的。

　然後那天晚上，我在安家睡了一夜，沒敢回家。

　二狗子在學校給老師印象永遠與我天地之差，而他的成績也跟我兩字相隔，在成績榜上首尾呼應。我就納悶了，都是安爹教出來的，差距怎能這麽大??話說二狗子你到底是不是你爹親兒子??

　我常常跟他叫二狗子，不叫他本名安若宸，許是出於嫉妒吧，這麽好聽的名字用在一個男孩子身上實屬浪費，尤其是用在這個成天衍著鼻涕埋了吧汰的小子身上更是一種褻瀆的犯罪！！

　他倒是不介意，晃蕩著鼻涕一刺溜抽了回去，裝模作樣的跟我說，丫蛋兒，這你就不懂了，我這是用浪蕩不羈的外表掩飾我內心的學富五車。

　我鄙視他！不過這也證實了他的確受到了安爹的文化教育，隻不過神經搭錯線，那些深奧的成語徹底被他扭曲了。

　於是在期末考試時，二狗子在姓名一欄洋洋灑灑歪歪扭扭的寫了一大串，姓名:本人姓安名若宸字楊康江湖人稱風流小才子花心俊少爺。

　然後老師將他卷子揉成了一團，接著又鋪開，用紅筆在卷子上畫了個大大的圈之後，又揉成了一團。

　0分，多乾淨的數字，從此安爹將射雕英雄傳列為禁片，連我也算在范圍之內，於是我跟二狗子對此片的印象就終結在了華山還未論劍！為這事我沒少私下拿沙子揚他。

　二狗子的娘終於死了，在我們入學的第二年春天，我對這事沒多大感覺，反而有著小小的高興，一個蘿卜一個坑，少個蘿卜就多出來個坑嘛，安爹的負擔應該減輕了許多才是。

　不過這思想在我看到爹捶胸頓足抱著我娘嚎啕大哭的時候滅掉了。

　我跑出門在老槐樹下找到了二狗子，他正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挑著土裡的蚯蚓，我說二狗子，你娘死了為啥我爹哭那麽慘??

　他頭也沒抬，下巴壓在自己膝蓋上，“你爹喜歡我娘。”

　我說，你胡說！！我爹要是喜歡你娘，還哪兒來的我??！

　我沒胡說，他繼續撅著蚯蚓，你爹，我爹，都喜歡我娘，不過我娘跟了我爹，你爹找了你娘，於是有了我，也有了你。

　我對此話深表懷疑，那個常年躺在安家小屋炕上的女人，面色蒼白瘦的皮包骨一樣，怎麽可能讓我爹跟安爹都喜歡她???

　這是我爹告訴我的。二狗子末了又來了一句，於是我相信了。

　我說，二狗子，那你怎不哭?

　他沒說話，繼續撅，不過不是在撅蚯蚓，而是在撅坑。

　我說， 二狗子，你是不是也不喜歡你娘??

　我用了‘也’字，透露出我的立場。

　二狗子還是沒說話，我走上前推了他一把，是不是啊??

　他被我推的坐在地上，然後緩緩抬起頭看著我，忽然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急了，你哭什麽啊?哭什麽啊??！

　娘――――！！！！二狗子掛著眼淚朝天喊的撕心裂肺，然後我就坐在他身邊，沒任何道理的抱著他一起哭，也許是因為都是孩子吧，看著一個哭，自己就忍不住，不過我不否認二狗子的那一聲娘，讓我突然憐憫上了那個短命的女人。

　傍晚，安爹在老槐樹下找到哭到睡著的我倆，抱起我牽著二狗子回家。

　我摟著安爹的脖子問他，安爹，你怎不哭??

　安爹隻是微微扯動嘴角，跟二狗子一樣沒有說話，其實，我看到安爹那晚的眼睛裡，一直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