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中,一艘快船從九江順流而下。
船尾掛著一面繡有九頭鳥的三角旗幟,那是九江槽幫的標志。
快船的前艙中,坐著一位姑娘,長得就像是一個翻版的陽春白雪,她是陽春白雪的孿生姐姐陽春雪。她奉槽幫幫主也就是她的父親陽關道之命,護送周風和陸真珍回蝴蝶山莊。
此時她口中含著一嘴的草藥,坐在艙中。
她身邊的侍女阿麗歎道:“小姐,這是何苦啊。”
陽春雪嘴裡含著草藥,不能言語。早晨她起床後,不洗臉,不梳妝,將草藥含在口裡,到現在已近兩個時辰。
艙門開了,進來的是槽幫的梅去病大夫,他對陽春雪道:“小姐,可以將草藥吐到藥罐裡來了。”
含了兩個小時草藥的陽春雪,嘴巴已經麻木,說不出話來,她望著梅去病用藥杵在藥罐裡將藥搗碎,榨汁,將藥汁倒入小碗,將小碗遞給阿麗。
阿麗端著小碗對陽春雪說道:“這碗藥其實都是小姐你的唾液啊,這些唾液都是小姐的精神啊。他真的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陽春雪的嘴巴仍然麻木著,她用桌上阿麗給她準備好的熱水漱了漱口,含含糊糊地對阿麗道:“一尺水,一尺波,信人唆,那一個心腸似我。”
“小姐?”阿麗似沒明白陽春雪吟的元曲。
陽春雪也不解釋。對阿麗道:“快去給他喝。”
梅去病與阿麗一起進了後艙,陽春雪本想也一起去後艙看看,無奈她尚未漱洗打扮,不好見人。
梅去病與阿麗喂完藥後回到前艙,陽春雪急切地問道:“他怎麽樣了?”
“回大小姐,他早晨喝了你用整整一夜時間在雙腋下溫熟的石膏湯後,元氣開始穩固,脈象趨於穩定。現在服用了大小姐用精神含出的湯藥後,神志開始清醒起來。”梅去病繼續說道:“如果沒有大小姐的奉獻,他到不了蝴蝶山莊。”
“我去看看,”陽春雪站起身來,忽覺一陣頭暈,差點跌倒,阿麗眼尖手快,上前扶住陽春雪,說道:“精神消耗太多,我看你要垮掉的。”
“沒事,”陽春雪用手攏攏散開的頭髮,整整綾亂的衣服,擺脫侍女的手,來到後艙。
後艙擺著兩張床,分別躺著周風與陸真珍,兩人顴骨凸出,眼圈深黑,面無血色,瘦得皮包骨頭。口中油氣微弱,極度虛弱。
陸真珍雙目緊閉,昏迷不醒。周風雖然睜著眼睛,但神志不清,見有人進來,毫無感覺。
陽春雪將手伸到周風的手中,周風抓住陽春雪的手不放。陽春雪知道,周風這一抓,除非她掙脫,周風是不會放開的。
記得陽春雪初次見到周風時候是在鄱陽湖的狼窩裡,當時,周風被錢塘三狼折磨得不成人形,陽春雪上去扶周風時,手被周風緊緊抓住,不肯放手。陽春雪掙脫開後,周風露出極端不安的神態,陽春雪不忍心,再次讓周風抓住自己的手,這一抓,就是一天一夜,周風被送上船後,仍然不肯放手。
陽春雪坐在周風的身邊,用憐憫的眼光打量著眼前昏迷不醒的小夥子,如今的周風臉瘦而發黃,顴骨下部陷得很深,眼泡漲而松弛,蓋住深凹下去的眼框緊蹙的眉宇,細高細高的身材,雖然被折磨得十分消瘦,像根枯乾高粱稈,但仍掩飾不了原來的英俊和漂亮。陽春雪想:這位從錢塘三狼手下僥幸逃脫出來的小夥子肯定經歷了非人的折磨。
陽春雪低下頭去看著緊握住自己的手,眼前的這雙手白皙修長,指關節微微隆起,透過蒼白無血的皮膚可以看到裡面密密麻麻的筋絡。如今,他緊閉著雙眼,抓住她的手時,變得如此安靜,如此沉默,安詳地睡著。
陽春雪端詳著周風的臉,輕吟道:
“他生得臉兒崢,龐兒正。諸余裡耍俏,所事裡聰明。忒可憎,沒薄幸。行裡坐裡茶裡飯裡相隨定,恰便似紙幡兒引了人魂靈。想那些個滋滋味味,風風韻韻,老老成成”。
“小姐,船到潤州了。”侍女阿麗不知什麽時候推開艙門,對陽春雪說道。
“接應的小船準備好了沒有?”陽春雪收回神思,抬頭問道。
“潤州分舵早已派了兩隻小船靠在大船邊上,等小姐發話,我知小姐在艙內一時不會出來,所以就請他們在外面候著。”
“哪就上小船吧。”陽春雪說罷站起來想脫開周風的手,但是,周風死死地抓住陽春雪的手不放。陽春雪對阿麗道:“叫他們小心抬人,特別是過船的時候,不要傷了兩人,這兩人再也經不起折騰。”
阿麗答道:“潤州分舵的歐陽舵主很會辦事,他特地做了兩張兩人抬的抬床,床上鋪著被子,過船地時候一點也不會捱事,現在兩張抬床就在艙外候著。”
“請他們進來抬人吧。”
陽春雪坐的是在長江中航行的大船,大船到潤州後,進不了去蝴蝶山莊的小河道,故大船到潤州後,換小船航行,槽幫潤州分舵已早早準備好小船等候著,陽春雪的大船一到,立該靠上大船來。
兩位抬人的下人進入艙中,根據陽春雪的指揮,先抬陸真珍。現在的陸真珍,仍在昏迷中,渾身柔軟,一人抱不起來,故兩個人進來要將陸真珍搬出船艙,再放到抬床上抬走。艙中地方狹小,兩個人使展不開,七手八腳,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陸真珍搬出艙外。
陽春雪目睹此情,怕在搬周風時有閃失,不再令下人再進艙搬人,他叫阿麗收拾好東西和陸真珍的抬床一起先過去。然後陽春雪小心掙脫周風握著她的手,親自將周風抱起,當陽春雪抱起周風時,周風的雙手下意識地抱住陽春雪的脖子,臉貼在陽春雪的臉上。陽春雪將周風抱至艙外,想放到抬床上,但是周風雙目緊閉,雙手緊緊圍住陽春雪不肯松開,抬床的下人想扳開周風,陽春雪搖搖頭道:“不用再費周折,我將他抱過船去就行。”遂將周風抱到小船上,將周風輕輕地放在抬床上,扳開圍住即脖子的雙手,然後將自己的手送到周風的手中,讓周風握著。
小船沒有船蓬,抬床露天放在小船中央,江風將躺在床上的周風的衣服吹起,將長長的頭髮吹亂。陽春雪見狀,趕緊俯下身子為周風整理衣服和頭髮,並崔阿麗趕緊將被子拿過來蓋上。陽春雪邊蓋被子邊對身邊的阿麗道:“歐陽舵主真是不會辦事,怎麽沒船蓬,你看他,這種天在太陽底下晤著被子要熱死,不蓋被子要被江風吹壞,如果有一個船蓬就不會這樣了。”
“小姐,江南小河道裡的小船都是沒有船蓬的。”
陽春雪看到周風蓋上被子後一會兒頭上就出汗了,隨即掀開半邊被子,再抬頭看看天空,道:“這如何是好?”回頭看到邊上的大船,有了注意,吩咐接船的幫眾道:“你們將大船上的艙門拆三扇下來, 在小船的中間搭一個船蓬。”
船蓬搭好後,阿麗過來對陽春雪道:“小姐,這船太小,裝不了許多人,我們到另外一個船上去。”
“不用,我就在這船上。”
“小姐,你呆在這船上,劃船的船工就上不來了。”
“上來一位在船頭劃船就行,我在船尾劃。”
“嗨,”阿麗只能搖搖頭。
梅去病見狀上前對陽春雪道:“小姐,你放心地上另外一條船,我在這船上劃船,我是郎中,有我在,這兩位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不用,”陽春雪拒絕道:“你是郎中,不會劃船,劃船是有門道的,外行人劃不了。再說我也不放心船工,他們只會使蠻力,把船劃得搖搖晃晃的,這兩人受不了這個罪。”
從潤州到蝴蝶山莊不到二十裡水路,小船沒用一個時辰就到了蝴蝶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