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穿著睡衣，坐在鋼琴邊，望著天空依然灰暗的樣子，然後繼續我的《搖落》。似乎已經想起了全部的旋律，媽媽教我的、和姐姐四手聯彈的景象。

　大大的房子裡空無一人，所有人，包括娜筱，都不知道去哪裡了。我的思緒直線地過著，鋼琴的聲音充滿了整個空間。

　我閉上眼睛，默默地，繼續讓手指在黑與白之間舞蹈。

　久違的親切與熟悉，

　我睜開眼睛，看著離我五米遠的剛剛近來的人，默然。

　他認真地看著我，表情很凝重，看不出在想什麽。

　我的心無力掙扎了一下，然後便刺痛。

　“我想過了，荑……我已經知道了一切。如果真的，我這麽讓你沒感覺，那麽，我們分開吧。”那個人的聲音低低的，還是很好聽，可是已經完全認不得了。

　我久久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要說什麽嗎?”他沒有看我，徑自開口問道。

　“……”我想問為什麽，卻沒有問出口，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我把戒指還你。”

　他愣了愣，“算了，還是留給你吧。”

　“…為什麽?”

　他笑了笑，無語，轉身便離開了。

　我木然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眼睛乾澀，沒有東西要流下來。

　外面

　我坐在濕漉漉的秋千上，在社區的花園裡，在一大片殘損的櫻花之下。

　他說過的，他會喜歡我，一直，永遠，永恆。

　他說過的，我只會是他的，他會照顧我一輩子。

　他說過的，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公主，他要守護我，永遠。

　他說過的，我們要在楓葉紅了的時候結婚，一起回。

　他說過的，他不會再讓我受到任何傷害，不會，再也不會。

　他說過的，他都說過的，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嗎?都灰飛煙滅了嗎?都死在心裡了嗎?

　是嗎?

　是嗎?！

　是這樣子的嗎?！！

　我忽然想起了那個在紅磚建築旁嬉戲的小男孩，他和我說，他要變成哥哥，永遠地欺負我，接著再安慰我，然後保護我。可是，那個小男孩死了嗎?死在記憶裡了嗎?

　那個會在我彈鋼琴的時候用小提琴給我伴奏的男孩子死了嗎?死在音樂裡了嗎?

　那個會幫我把未完成的畫上色的男生死了嗎?死在油畫裡了嗎?

　他死了嗎?可他又死在哪裡了呢?！

　我疲倦地抬起臉，迎接歡快而下的雨水。

　落吧，落吧。我現在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燁離開我了。

　翊離開我了。

　曼琦也離開我了。

　哥哥和姐姐也忙他們的了。

　浩湯……他也不要我了。

　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在雨裡微笑，雨水沿著我的臉落下，真真切切的，是無力。

　“千荑，為什麽要淋雨?”一把傘移到我的頭上，還有同時出現的，心疼的聲音。

　我低下頭，不想管他是誰，站起身，正要離開傘下，然後便被拉住了。

　“千荑，為什麽要淋雨?”他的聲音還是禮質彬彬的。

　我轉過身，看到的是燁的臉，他的那張因心疼而緊緊眉頭的臉。我迷茫地看著他的眼睛，想不到要說什麽。燁……已經永遠地再見了啊。

　“…我送你回家，好嗎?”他溫柔地看著我，眼裡那麽多的心疼。

　“……我不要回家，那麽空空蕩蕩的房子，我不要……”眼淚突然間衝出了眼眶，和雨一起跌落。

　池家

　我坐在小客廳裡，發呆，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個似曾相識的地方，不，是我以前來過的地方，依舊保持原樣，什麽都沒有變——好象只有我在變……我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拖鞋，渾渾噩噩地想著。手裡的這杯好看的熱湯，早就冷掉。

　開門聲，“千荑……暖和點了吧?要不要把暖氣開大點?”

　我搖頭，搖頭。

　“為什麽不喝呢?這樣就會暖一點的。”

　我搖頭，搖頭。

　“難道不好喝嗎?”

　搖頭，搖頭。

　燁走了近來，蹲下身，看著我。“你怎麽了?為什麽要去淋雨啊?那樣子有多傷身體，難道千荑不知道嗎?你要學著照顧自己啊……千荑?”

　好久好久，我抬起臉，正視著他，“對不起，我總是讓別人擔心……”

　“千荑……?”他不解地看著我。

　“沒錯。我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長不大，一直做傻事，一直很固執，一直傷害別人……世界不是這樣的，可我卻要這樣地照著自己的定律去活……最後，我什麽都沒有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失去了……”我低下頭，一字一句地講。

　“不是的，我會永遠地支持千荑的，永遠。”燁輕輕地拉起我的手，堅定地講。

　我搖頭，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們早就說再見了，而且千荑也犯了錯誤……”

　“那不重要…不重要，只要是千荑，我就會永遠喜歡的。”

　永遠……?

　為什麽又是永遠?

　“那景汝晞呢?”

　“可是……我喜歡的只是千荑啊。”燁微笑時有酒窩，像極了那個人。

　我迷茫地看著他。

　“對了，廚房裡還有東西煮著，我先下去看看，千荑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燁說完，起身離開。

　……不能這樣。

　我沉重地搖頭，再搖頭，把湯放到茶幾上，手有些酸了。

　自己曾經說得那麽堅決啊，可是我怎麽又會踏進這裡了呢?

　對不起……我是那麽地無知。我不能帶給燁傷痛了，雖然現在的自己早已是千創百孔，即使如此，我也不能這麽地沉淪。沒有人可以取代他給我的依賴，雖然自己很需要安慰，很需要有人告訴我，這只是個夢;很需要有人告訴我，明天太陽升起時，床邊又會有人微笑著說公主醒來了……很需要很需要……可是，那個人不能是燁，絕對不能是燁。

　無力地站起來，有那麽強的一陣眩暈。我疲憊地看著牆上的貝殼裝飾，真是蒼白得刺眼，眼前突然就交橫了漫天櫻落時的場面:我和翊，我和燁，我和浩湯……一切的一切，冥冥地就變成了過去，似乎已經無法再重現。

　粉色的花影重疊，我驀然地憶起了那個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約定，可是現在想起，又有什麽意義呢?我們的落櫻之約:再痛也會有人守護;再苦也要學會微笑;再疼也不要放手……

　可是你，我的你，你為什麽要放手了呢?你說過，不允許我獨自哭泣，眼淚是愛，只能在你面前流。可是，我要落淚了，你卻在哪裡?

　時光是個旋渦，不停地毀滅曾經擁有的美好。這麽悲哀的話，你是用很開心的語調說的。你說，你不會讓它在我們身上掃蕩。可是它顯然已經登陸了，已經在肆虐了，已經把一切帶走了——為什麽你總是要騙我呢?

　我的視線慢慢移動，然後遍看見了站在門邊的那個人。

　一怔，氣質高貴但是凌厲的人，她正妖冶地揚起唇角，看著我，眼神很詭秘。身上是淺紫色風格的蝙蝠袖短衫和一條線條流暢的淺藍色牛仔褲。她的臉被襯托得愈發削尖: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千荑小姐。”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的事， 是我告訴浩湯的。”她慢慢地講道。

　我猛然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她:“什麽……”

　“全部，我把全部的事都告訴他了，或許這就是你為什麽會在這裡的原因吧。”

　“你……”

　“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沒有珍惜。”景汝晞鬼魅一笑。“怨不了我了。我會把他帶回Canada。”

　“……不可以…怎麽可以……”

　“既然你不懂珍惜，又有什麽資格說不可以。”

　“浩湯在哪裡?……他在哪裡……”我顫抖著，跌跌撞撞正要跑出門外。

　“他在公寓裡。如果你還能夠去找他的話，你就去吧，但你現在已經什麽都不是了。”景汝晞收回她的目光，悠然自得地走了出去。

　她……她……她怎麽可以……那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