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接下來說的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在諸位重臣想來,河南局勢糜爛至此,且熊文燦死於流賊之手,身為四面張網剿賊決策人的楊嗣昌必然難辭其咎,而按照當今聖上刻薄寡恩的性子,罷官奪職都是從輕發落了。
朱由檢的確是將楊嗣昌的官罷了,而且在聖旨裡給與了最嚴厲的申斥,但在最後竟然語氣一轉,令其重整旗鼓,戴罪立功。很多人對此都大不以為然,皇帝信任一個人便反覆給予其機會,哪怕喪師失地也一再的原諒。若無緣信任之人,哪怕一丁點的過錯也有可能因此而身首異處。單從朱由檢執掌天下十二載,斬首巡撫以上官員十余位便可見一斑。
皇帝厚此薄彼也必然會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滿,即便他身為皇帝,大臣們不敢公然抗議,可這不忿的種子一經埋下,說不定哪一天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在所有大臣眼裡,皇帝最信重的臣子有兩位,其中一文一武,文官自然是楊嗣昌,而這武將正是剛剛被封為鎮虜侯的李信。為了防備此人尾大不掉,范複粹費盡心力,甚至不惜與皇帝撕破臉也要奪了他的兵權。而今可好,變化總是突然而至,流賊聲勢陡然大盛,竟然連大運河都截斷了。
於是范複粹又輕而易舉的將奪下的兵權還給了李信,至於此後是福是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即使往三衛軍傳旨的使者已經走了七八日,內閣中幾位閣臣提及此事來還是一臉的惋惜之色。
“可惜啊,如果熊文燦但凡能擋住流賊多幾日,大運河斷不了,又何至於便宜了李信那豎子…”
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李侍問,搖著花白的頭,反覆的囉嗦著這一句話。
“事已至此,李相何必憂慮?山西距離南直隸隔著大河山川不知多少,哪一日能到都是未知之數啊…”
內閣大堂裡眼下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侍問,另一個就是薛國觀。薛國觀這一日的心情便如陡然墜崖,而驟然又升了起來,大起大落不過於此,他一邊面露微笑,一邊與李侍問看似閑談的虛應著。
不過,李侍問卻從薛國觀的閑談裡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卻有故作不知的接道:“薛相這話,老夫不甚明白。三衛軍由京師西返,傳值使者想來在紫荊關就可追上,而從紫荊關到大運河,再到南直隸又能用多少時間?半月足矣…”
薛國觀卻冷笑了一聲:“李相所言不錯,卻有一個前提,使者一定會追上三衛軍…”
李侍問心中一動,下意識便問了句:“難道是……”緊接著又恍然大悟的哈哈笑了起來,直到笑的須發顫抖,笑的乾涸的老眼裡甚至擠出了幾滴濁淚。
……
李信眉頭緊縮,徐州城就近在眼前,可卻已經面目全非。入眼處滿是殘垣斷壁,竟沒有一絲人氣,空氣中隱隱還回蕩著焦糊與惡臭的氣息。徐州城徹底被毀了,只怕此後幾十年都難以恢復舊觀了吧。
原來,前幾日李信在碭山縣之南活捉一名流賊奸細,從他的口中得知了流賊已經數路大軍合攻鳳陽,之所以做出了三路攻擊碭山的姿態,為的就是嚇住三衛軍,將他們在短時間內限制在碭山這個彈丸之地。但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李信當機立斷,決定出兵徐州,伺機阻止流賊合圍鳳陽府。
盡管在很多人看來,以三千人就敢貿然主動出擊,這等行徑幾乎已經與瘋子別無二致,但三衛軍上下都不折不扣的執行了軍令。這其中還包括了身為保境安民隊隊官的李雙財。
至於碭山縣流民,在三衛軍駐扎的這段時間裡,已經按照三衛朝陽堡的舊例,推舉委員會,雇傭經理,由李信以官府的身份正式人名所雇傭的“經理”為碭山流民日常生活的臨時長官,直到朝廷重新派來碭山縣令為止。在臨出兵的前一夜,李信寫了一封長信給坐鎮濟寧州的張方嚴,詳述了他對南直隸境內流民處置的方略,希望他以浙直總督的身份,務必為流民籌措賑濟糧食。
“大將軍,流,流民……”
很快,斥候在徐州以東不足五裡處發現了大批的流民,總數竟不再五萬之下。這讓所有人都如臨大敵,眾所周知,流民與流賊不過是一字之差,但兩者的轉換卻是在一念之間。處置流民乃是此番南下的重中之重,又是五萬流民,又是個小縣的全部人口,絕對不容忽視。
結果,李信親自帶著大隊人馬感到了五萬人聚集在一起的河谷時才發現,這些人除了一小部分是從山東和河南逃難過來的以外,絕大多數都是徐州府本地的災民。
災民們瞪著眼睛,呆滯的望著陸續趕過來的朝廷官軍,他們的眼神裡甚至還產生了一絲恐懼之色。李信暗暗咂舌,看來這都是流賊屠城的漏網之魚。
這當然是個天大的的好消息,在農耕文明時期,對於國家來說,沒有什麽比人口更寶貴的了,這數萬人都是將來徐州重建的不可或缺的寶貴財富啊。
但是,當地官吏早就被流賊屠戮殆盡。於是李信再一次故技重施,就像在碭山一樣,將這些人集中居住,分片管制,同時推選幸存的族老長者組成委員會,又雇傭了精通吏事的前府衙小吏做了經理,組成了一個簡單的自治框架,直到朝廷派來新的徐州知府為止。只不過徐州的問題遠比碭山嚴重的多,流賊走後幾乎連半粒糧食都沒留下,這數萬百姓眼下正面臨著餓死與暴動的危險。
李信當即將隨大船所裝載的軍糧分出了一部分以衝眼前之急,但畢竟狼多肉少,又不能將全部軍糧拿了出來。於是,又繼續寫信給張方嚴,請他務必在七日之內解決五萬災民的賑濟糧食。
如此,在徐州一連耽擱了數日之後,李信才下令再次啟程南下。由此,三衛軍不再乘船,而是準備由陸路,趕往蕭縣。進入鳳陽府地界後,再經由宿州,直抵鳳陽。
李信判斷,流賊大軍數目態度攜帶的的糧草輜重有限,絕大多數恐怕都靠搶掠只能就地取食,那麽少了流民百姓的牽絆,三衛軍正好可以發揮出最擅長的機動性,對其進行襲擾。
結果事情總是出人意料,盡管流賊沒到一地幾乎都是燒殺搶掠一番,可等他們走後,在原有的城牆外總會重新聚集起漏網之魚。比如在蕭縣,李信再一次收攏了超過一萬的災民,於是又仿照徐州如法炮製,組織災民進行自治,等待朝廷派遣官吏,運送賑濟糧食。由於統計的災民又多了一萬,李信再次寫信給張方嚴,詳述了蕭縣的狀況,請他在原本所說的五萬人基礎上再加一萬人。
最終,李信快速機動襲擾流賊的的初衷還是被事態的變化所打亂,由於沿途每到一地就收攏了大量的逃散流民,為妥善安置這些可載舟可覆舟的百姓們,行程也被一拖再拖,以至於南下二十天竟然連流賊的尾巴都沒有摸到。與此同時,累計往濟寧州送信的信使便已經派出去不下十多個了。李信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入股對沿途的流民置之不理,轉過臉來他們就可能變成流賊。
當行進到鳳陽以北的固鎮時,終於陸陸續續的遇到了不少小股流賊,牛金松帶著騎兵輕而易舉的就將這些人悉數殲滅, 可始終就沒遭遇過大股流賊,以至於連個像樣的仗都沒打過。為此,牛金松心裡還打起鼓,找李信商量,感覺眼前的形勢有些不同尋常。而李信卻也有著他的焦慮,所不同的是一直被壓在心底,那就是三衛軍遷延近月,為何遲遲沒有抵達,他已經隱隱有了一些預感。
濟寧州,從十一月初一開始,坐鎮於此的張方嚴便開始不斷收到李信從前方送來的長信。最初,李信告知在碭山收攏了五萬多的百姓,希望張方嚴派出官吏接管,同時準備糧食做好賑災工作,他對此大為讚賞。李信果真異於常人,通常武將從未有過體恤百姓之舉,沒有戰事不跟著賊寇一同劫掠百姓就已經可以對其大豎拇指了,而這李信竟然連親民官的事都一並管了。
浙直是張方嚴的轄地,李信如此做他自然高興。緊接著,他可就有點高興不起來了,隨著信件雪片一樣的飛到濟寧州,李信所統計的流賊丁口也從五晚五千多人一路飆升到將近二十萬人。須知到現在為止,他還是個沒有任何實權的胱甘總督,五萬人的糧食他還能在兗州協調一些,可二十萬人的糧食,又讓他上哪裡去籌措?
收攏了人口明明是件大好事,卻將這位浙直總督愁的茶飯不思,滿嘴燎泡。沒有別的法子,他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去找濟西兵備道何騰蛟,與濟寧知州嚴丙烈,請這二位與自己一同想想法子。
毫無懸念的,嚴丙烈自然是一口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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