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鏡裡明朝船夫們驚慌失措的模樣讓華萊士面露不屑的笑意,牛角胡子也隨之習慣性的抖動著。這些猴子一樣的船夫很快就會見識到他麾下傭兵的厲害了。不過在此之前,華萊士並不敢貿然將船隊靠近江岸,因為明軍在江南岸的火炮使他記憶猶新。
不過,華萊士如果知道明軍僅僅有龍潭一帶才設置了大量的火炮,此刻他會為自己的謹慎而懊惱不已。
經過一通炮火示威後,大船上放下了多如蝗蟲的小船,這些小船開始迅速靠向江岸。鄭十二恐懼的發現,所有的小船上都滿滿登登的擠滿了海賊。這一刻,他甚至產生了起船而逃的想法。只是這條小船是全家賴以糊口的工具,豈能說放棄就放棄呢,至此,鄭十二使出了吃奶的盡頭,想將那些蝗蟲一樣的小船遠遠甩開到後面。可是,那些小船的速度卻遠遠超出了他的估計,快的便如離弦之箭一般。
就在鄭十二絕望的操著小船,進行垂死掙扎時,那些蝗蟲般小船的目標顯然不是他們,而是轉而靠向了江岸。登岸以後的海賊們以驚人的速度集結著,不過眨眼的功夫竟排成了一個方陣。
這個方陣自組成開始便一刻不停的沿著秦淮河向南突進。鄭十二瞪大了眼睛,臉上寫滿了恐懼,他這才看清楚這支方陣竟然清一色由紅毛番鬼組成。此時,他已經後悔了接了官府的這個差事,若非看著每日裡一兩銀子的高價,才不會來冒這個險。
但是,既然已經收了官府的銀子,便該當冒這個風險。即便再有埋怨,鄭十二也只能打碎了咽到肚子裡去。而且,他現在的當務之急也不是做這等後悔隻埋怨,而是想盡一切辦法離開南京這個是非之地。
在接下這個差事之前,鄭十二也猶豫過,但人人都說南京城乃是大明朝留都,哪裡造了戰火,這裡也不會遭;了戰火。他正是相信了這種說辭,才最終下定了決心。
而今可到好,也就是這個決定,將他推到了眼下這進退不得的危險境地。非但如此,身邊不時還有飛速滾滾而來的炮彈,落入江中後又濺起了數人高的浪花,巨大的波浪將小舢板托起落下,鄭十二幾次三番都差點站立不穩而跌落水中。
隨著登岸的海賊越來越多,海岸邊也隨之響起了嘈雜而駭人的呼喝之聲。就算鄭十二不通戰陣之事,也能看得出來,海賊們氣勢正盛。而他所期待的大明官軍卻遲遲沒有出現。
鄭十二狠狠的朝江面吐了一口濃痰。
“這幫該天殺的。一個個欺負老百姓的能耐,到了大陣仗都成了熊包軟蛋。”
他雖然罵的痛快,可心底裡還是不免蕩起了一絲失望。不過心中所想的卻是,今兒這趟船跑完了,官府不會以此為借口,賴掉他應得的一兩銀子吧,懷著這種忐忑的心情,他又將官府中能叫的上姓名的老爺挨著,罵了一遍。
直到這時,鄭十二也發現了,那些海賊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自己這種窮漢,由此逃命的心思就淡了不少。僅僅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他才注意到身邊許多小舢板都與自己一般打起了看熱鬧的心思。
“快看,快看。官軍出來了。”
鄭十二舉目望去,由南部沿著秦淮河果然來了一隊大明官軍,竟是人人都背著身管不長的鳥銃。隨著劈啪爆響之後,整個秦淮河岸邊都籠罩在了一團團的白色硝煙中。
這讓看熱鬧的一乾船夫們大為不滿,紛紛衝著那一團濃烈的硝煙咒罵,吐口水。好像用這種行為就能使得那些硝煙散開一般。鄭十二心裡直想發笑,剛剛他們還給予逃命,生怕落入了虎口,這才一瞬間的功夫竟又換了這份心境。
不過到了這個當口,既然危險追不到身前,他也就不想再急於離開。除了看熱鬧以外,他實在希望明軍能將這些聲勢浩大的海賊打退,否則今日應得的一兩銀子只怕就沒了。
他念念不忘這一兩銀子,心裡頭較著勁,暗暗為大明官軍鼓勁。可是濃烈的硝煙遮蔽了戰場,除了廝殺聲譽鳥銃劈裡啪啦的爆響,什麽也看不到。過了一陣,竟又陡然傳來了隆隆的炮聲。鄭十二趕緊去搜尋那炮響之地,一看之下卻是心驚不已,原來海賊已經將幾門帶著輪子的鐵炮送到了岸上,剛才那幾下炮響便是來自這幾門鐵炮。
鄭十二依稀能看清楚,其中一門鐵炮的炮口還在冒著嫋嫋的硝煙。
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從鄭十二的心頭湧起,海賊有火炮兒官軍沒有,實力相差懸殊,原本智均力敵的局面恐怕要出現轉折了。鄭十二想的沒錯,過了片刻功夫,濃烈的硝煙中便有成群結隊的身著大紅軍服的大明官軍衝出來,沿著秦淮河一路向南逃去。
“敗了。官軍敗了。”
即便不用身邊的船工喊出來,鄭十二也能看出戰鬥的結果。失望與恐懼頓時齊齊生了出來,他再也不想在這裡看什麽熱鬧,又重新駕著小船,準備離開南京這個是非之地。
“華萊士上校,登岸的士兵們已經擊敗了前來阻攔的明軍。南門外發現了明軍的儲糧官倉,不知該如何處置,燒了,”
通事何斌稟報完了戰果之後,又試探著問了一句。華萊士本來想習慣性的說一句燒了,但話到嘴邊轉了轉,便沒說出去。
“這些官倉有多少糧食,總有十萬石以上。”
華萊士上校的心思活泛了,他的大船出海都要帶著大批的壓艙沙袋,如果把這些沙袋都換成了糧食,豈非一舉兩得,不過現在他急需解決的當前戰局。
“明軍一共有多少人出戰,又是如何敗的,”
何斌畢恭畢敬的回答著:“看樣子總與千人上下,對方使用的也是火槍和長矛,由於硝煙彌漫,如何取勝一時間還難以了解。”
就在兩個人對話之際,船上觀戰的水手陡然又發出了驚呼聲。
“明軍反擊了。快看。”
“利奧伯德的軍陣亂了。”
陡然聽聞變故,華萊士上校放棄了與何斌對話,趕緊又將單筒望遠鏡舉起來,觀察著戰場。
“明朝人太狡猾了,居然假裝戰敗。”
華萊士上校低聲嘀咕著,從一開始他就覺得戰事進行的過於順利,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果不其然,明朝人先是誘使他麾下的傭兵輕敵冒進,在佯裝敗退之後,又陡然發動反擊突襲,竟一舉將利奧伯德的方陣給衝亂了 。
原本火槍長矛的戰鬥,變成了近身肉搏,戰鬥進行到這個份上,已經徹底 淪為了肉搏戰,此時此刻決定勝負的並非是戰術和武器了,而是哪一方的戰鬥意志更加堅定,士氣更加旺盛。
很明顯,利奧伯德的方陣受到了突襲反擊之後,軍心士氣掉了一大截,戰鬥時也顯現出了節節敗退之象。華萊士見此情景心急如焚,他不能眼看著即將到手的勝利因為明朝人的一次成功反擊而功虧一簣。
但是,利奧伯德的 傭兵可是所有人的尖刀與脊梁,如果他們不敵,很難指望那些投效總督的東方海賊們肯為此拚命。
華萊士看著秦淮河滾滾匯入長江的喝水,忽然詢問何斌:“這條大河的水有多深,”
初聞華萊士的問題,何斌先是一愣,然後馬上就明白了過來。華萊士上校想要冒險進入秦淮河。
“秦淮河水深兩丈,容納咱們排水量最大的海船也沒有問題。”
“果真美有問題,”
華萊士對何斌一人之言明顯是持懷疑態度的,在沒有得到親自印證之前,是不會草率輕易的下定論。
在旗語指揮下,位於華萊士座艦之側的一艘大船楊帆加速,緩緩駛入了三汊河口。隨著大海船一英尺兩英尺三英尺駛進了秦淮河,華萊士的眉頭也從舒緩到緊皺,又從緊皺到舒緩。
大船足足在秦淮河中行駛了一英裡,仍舊平安無恙。直到此時,華萊士才下令所有大船魚貫開入秦淮河同時又令所有船隻左舷的大炮一律準備好,隨時聽令射擊河岸上的明軍。以期徹底將明軍的士氣打掉。
就在所有大船緩緩駛入秦淮河中的同時,華萊士驚喜的發現,原本戰局上風的明軍,已經有些無心戀戰了。除了方陣開始逐漸變的混亂以外,他們後續的援兵也開始遊移不定,甚至很多明軍開始駐足觀望不前。
轟。
大船上的第一發炮彈打了出去,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炮聲,秦淮河右岸被急速射來的實心彈砸出一個又一個大坑。有了海船的火炮支援,利奧伯德的傭兵士氣頓時大盛,壓著明軍的軍陣頂了過去。
秦淮河上,數十條小舢板沒命的向上遊劃著,船夫萬萬想不到海賊的大船說開進秦淮河就開進了秦淮河,此時再不跑,萬一被紅毛番逮著那就徹底完蛋了。
一時之間,這些船夫們也顧不上看熱鬧,只希望有多遠便逃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