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的右眼皮果真不是白跳的,還沒等他出了應天府衙,便有皂隸惶急不堪的跑了進來,可能是太過慌張的緣故,在門檻處竟身體前撲摔了個狗啃屎。
陳文柄自從署理了應天府的差事後,不但官威小了脾氣也小了不少。按理說皂隸這等冒失,遇到馭下嚴厲的官員,將其拉出去打一頓板子也是常事。可他卻張嘴埋怨起那個皂隸:“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遇到大事要鎮定,要鎮定。怎麽就記不住呢?說說吧,這會又有甚大事了?慌張成這個德行!”
與此同時,陳文柄又向李信告罪,言及手下無狀,衝撞了鎮虜侯。李信向來不講究這些虛禮,從來隻從實事出發,便擺擺手。
“這算哪門子衝撞,你這手下倒也有趣,剛一見面就來;惡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皂隸被摔的七葷八素,好半晌才緩了過神,狼狽不堪的爬起來,趕忙向李信以及陳文柄賠罪。陳文柄不耐煩的讓他趕緊說正事,“有話說,有屁放!”由於內心的焦慮。這位讀書人出身的署理府尹也不自覺的學著李信說起了髒話。然後他又端起了茶碗喝上一口潤潤喉。皂隸見府尹並沒有怪罪,這才用一種大禍臨頭的語氣顫聲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魏國公……魏國公他……兵敗太平府,蕪湖失守了!”
“甚?你,你再說一遍?”
“魏國公兵敗太平府。蕪湖失守了!”
當啷一聲!陳文柄手中的茶碗跌落於地,摔了個粉碎。
“這,這如何可能?”
陳文柄臉色煞白,已經沒了一丁點血色,轉過頭滿眼驚恐的求助的望向李信。
李信也被這個消息驚住了,在他的印象裡魏國公用兵向來謹慎,怎麽可能被黃梅賊一夕之間就攻陷了坐鎮的蕪湖呢?而且之前傳回南京的軍報裡,還數次取得了小勝,形勢大有良性發展的趨勢。可怎麽能眨眼間就變成了這副德行?
李信曾特地研究了太平府、安慶府、寧國府的地圖,作為直面來自饒州黃梅賊的太平府沿江僅有兩道防線,換言之只有兩座城可以抵擋黃梅賊的兵鋒。其一是位於最前端的蕪湖,其二就是建陽。
蕪湖既失,那麽就僅僅剩下建陽可作為勉力支撐的依托,如果連建陽都失守的話,那麽南京以西便再也無險可守!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南京將直面黃梅賊大軍兵鋒。
“魏國公如何了?”
李信希望魏國公能在建陽收攏蕪湖潰兵,而且建陽本身也有駐軍,蕪湖兵敗雖然會降低當地駐軍的士氣,但總不至於被黃梅賊一鼓而下。
“回,回稟鎮虜侯!軍報裡沒說魏國公如何了,隻說蕪湖一夜間就失守了,城中守軍節節抵抗,又節節敗退,最後四散而逃,魏國公,魏國公不知所終了吧!”
啪的一聲!李信右手狠狠的拍在身邊的桌子上。
“軍報可曾提及魏國公不知所蹤?須知妄言軍務,禍亂軍心,是要軍法從事的!”
這種情況下,軍法從事,除了斬首只怕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吧!那皂隸嚇的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實在想不明白,一直和藹有加的鎮虜侯何以說翻臉就翻臉?
“小人不敢了,小人不敢了!鎮虜侯開恩啊……”
李信的突然發作將一旁的陳文柄嚇了一跳,但是他馬上就反應過來,這麽做的必要性,如果任由這些嘴上沒把門的皂隸們隨意傳說軍中事務,經過口口相傳,說不定會被傳成什麽樣子了。沒準,傳成魏國公陣亡殉國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此,陳文柄也沉下了臉:“鎮虜侯的警告你可記下了?倘若有一星半點傳言從這應天府衙傳了出去,別怪本官下手無情!”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皂隸冷汗淋漓,不斷磕頭求饒。
“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等那皂隸一走,陳文柄立即放棄了偽裝,眼神裡充滿了憂慮與疑惑。
“這,這不附和常理啊!魏國公兵強馬壯,蕪湖又是南直隸西部重鎮,朝廷經營多年,怎麽可能一夕之間就被攻陷了?”
李信冷笑一聲:“沒什麽不可能的!兵者詭道,蕪湖城陷,沒準就是裡應外合的結果!”
這個說法使得陳文柄心頭一震滌蕩,失聲問道:“裡應外合?黃梅賊何時如此強大了?竟能,竟能……”
陳文柄說到此處,彷徨了,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果他們能在蕪湖搞裡應外合,便也能在建陽搞裡應外合。這個想法,使得陳文柄毛骨悚然,他又下意識的否定這種想法,這不可能!
李信的目光望向門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隻淡淡的道:“等結果吧,希望魏國公能在建陽穩住戰局……”他並沒有將心中的真實想法告訴陳文柄,如果魏國公敗了,勢必將使位於寧國府的史可法壓力驟然增加。希望史可法能夠帶著他收攏的潰兵安然挺過這一段最為江南的時期。
離開應天府走了還不到百步,便有孫鉁府上的家丁尋了過來。
“鎮虜侯,鎮虜侯,可尋的小人好苦,部堂發了好大的火氣,著小人來尋您呢!”
李信知道,孫鉁一定是因為太平府兵敗的消息大發雷霆,也是因此而尋他來問計。事不宜遲,他又跟著孫府的家丁急急趕往巡撫衙門。這一天之中他竟一連兩次光臨巡撫衙門。
當他進正廳之時,發現孫鉁已經強撐著病體坐在了廳中主座之上,總兵邵化龍客位陪坐,旁邊還有幾名從未見過青袍官員,向來也是巡撫的佐官。
孫鉁的身體情況已經不足以起身,便虛弱的令家丁為他看座。然後又指著邵化龍手中的一封公文對李信說道:“鎮虜侯看看吧,太平府的局面敗壞了,魏國公也沒能頂住叛賊的瘋狂進攻!”
李信從邵化龍手中將公文接過,其中所記述的與應天府皂隸大致不差,只是多了許多未曾耳聞的細節,比如魏國公力敵負傷,並未撤入建陽城中!至於因何沒撤入建陽城中,又去了何處則沒有多做交代。
這是來自建陽的軍報,看來措辭是經過了仔細斟酌的,既然沒明言其不知所終,那麽建陽方面肯定是知道魏國公去向的。至於因何不說,也許只有那些當事者知道了。李信相信,這些原因一定是讓南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震驚的。
“部堂,標下以為,當立即對太平府予以援助,否則萬一讓叛賊陷了建陽,南京以西就再無險可守!”
關於這一點,孫鉁又何嘗不知,但苦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歎了口氣。
“奈何人手捉襟見肘,防備海寇猖獗已經是用盡了可用之兵!”
邵化龍目光一攏,正色道:“部堂,標下有個建議,不知是否合適!”
孫鉁暗淡的目光裡掠過了一絲興奮之色,“說來聽聽!”
邵化龍有意無意的看了眼李信。“鎮虜侯麾下猛將如雲,單獨提起來只怕辯不止一人可獨當一面!不如調鎮虜侯麾下大將,征募南京良家子為兵,一往太平府,另一往寧國府。如此,形勢可定!”
南京政事堂,工部尚書熊明遇對高宏圖豎起了拇指:“這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實在是妙,調走了那丘八麾下的得力人手,讓他成了光杆的將軍,實在是妙不可言哪!”
高宏圖瞥了一眼搖頭晃腦的熊明遇,歎息一聲,無可奈何的道:“這麽做也不不得而位置,高某蒙聖上隆恩,執掌南京兵部,沒有一日不戰戰兢兢,如今李信趁著海寇作亂,三衛軍君滲透江南五府上下,實在是怕人成了尾大不掉之勢,反為朝廷大患啊!”
熊明遇嘿嘿笑著,喝了一口茶又說道:“無論如何,這一回那丘八沒有明著拒絕的理由!如果拒絕了,豈非正好坐實了他有不臣之心的打算嗎!”
“高某絕不希望鎮虜侯再橫生枝節,大明江山已經夠亂了,不能再添亂了!”
熊明遇心中冷笑著, 不能再亂了?看著吧,李信那丘八若是肯乖乖就范,熊某的熊字就倒過來寫!但是,這種話他只在心裡過了一遍,卻絕不敢公然說出來,否則居心不良的反而是他了!
孫鉁咳嗽著,斟酌著邵化龍的建議,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皺,轉頭直視著邵化龍,試圖從他的眼睛裡找出一些不為人道的秘密。只是邵化龍目光平靜如水,竟使孫鉁一無所獲。
李信則主動表態:“邵總兵所言也正合李信之意,三衛軍人馬匱乏,也是該招兵擴營!如此正可從容應對叛賊與洶洶海寇!”
他轉而望向孫鉁,“不知部堂可許幾營人馬與三衛軍?請示下,李信這就回去著人籌備!”
李信焉能看不出邵化龍此議其中的險惡用心,隻不便公然反對,正好借機將錯就錯,先使三衛軍在南京招募良家子擴軍。至於他們以為支走了自己麾下的驍將,便可以釜底抽薪嗎?真是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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