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琰沒讓李信失望,僅僅用了兩天的功夫就將一份詳盡的調查公文送到了應天府衙門的案頭.這份調查公文,是米琰和鄭三俊兩個人協同合作的結果,而且還極其效率。然而兩個人從捧著公文的李信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意。米琰的眼睛裡閃出了一絲擔憂,與之相反的,鄭三俊卻成竹在胸。
“這就是你們的調查結果?”
米琰點點頭,隨後又有幾分心虛的低下頭去。倒是鄭三俊嘿嘿乾笑了兩聲,又端起面前的茶碗輕啜了一口。
“鎮虜侯可有疑問?”
李信怎麽能沒有疑問,這篇公文裡滿紙都沒提李雙財一字一句,而李雙財身為軍港物資的總負責人,怎麽可能一個字都沒chūàn?
“如此說,今次軍港大火都是邵化龍一人所為了?”李信強忍著怒火,語氣平靜的問道。
“正是如此!yīē責任都在邵總兵!事情的真相很簡單,邵化龍一直心懷不軌,有不臣之心,今次他先製造了軍港大火,然後又趁亂企圖奪去南京城防。幸賴鎮虜侯麾下三衛軍,這才沒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李信以盡可能平靜的語氣又問道:“那麽請問,邵化龍又是如何進入守衛森嚴的火藥庫,又是如何放火的?”他抖著手中的公文,雖然這上面長篇大論,但是對邵化龍如何動手卻語焉不詳。
“人證物證俱在,邵化龍抵賴不掉,這些證人都是他的部下,邵某人就算想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自身的嫌疑罪責!”鄭三俊卻好似早有準備,所問非所答。
什麽叫人證物證俱在?李信直感覺鄭三俊在轉移自己的視線,到了此時,他已經不打算在與其兜圈子,便直言質問:“李雙財負責軍港物資,為何這份公文裡卻隻字未提?”
鄭三俊隻輕描淡寫的答了一句:“提此人無益,何須再提?”
這句話又讓李信滿腦門的漿糊更加混沌起來,他已經了然,這兩位送上來調查公文,肯定不盡不實,多有回避、沒等李信再繼續質問,米琰突然嘶聲道:“鎮虜侯別問了!如果再追究下去,可就是三衛軍自成軍以來,前所未有的醜聞!”
預感果然應驗了,李信的身子在顫抖,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說!一五一十的都說出來!”
“米監軍,你何必……”
鄭三俊試圖阻止他,米琰卻擺擺手苦笑道:“下官就說鎮虜侯定然會追究到底,瞞是瞞不住的!”然後他又對李信一揖到地,神情沮喪的說道:“鎮虜侯所料不差,軍港大火的確與李雙財有關系!而且還關系匪淺!”
李信直盯著米琰,一字不落的聽著,軍港大火究竟與李雙財有多大的乾系!
“經過初步調查!火藥庫起火當時,有商人范市運貨進倉。順藤摸瓜之下,這個范市又與李雙財多有往來!”
李信的心漸漸沉了下去,最壞的預感逐漸成為現實,他的部下在繁華的南京也難逃這糖衣炮彈的腐蝕。
只聽米琰頓了一下又繼續道:“經過縝密徹查,李雙財在城北許家巷擁有一座三進的宅子,還有……”
“還有金屋藏嬌?”李信shízài忍不住脫口而出。米琰表情複雜,有心痛,有不解,有惋惜,他和李雙財雖然鬧過矛盾,但經過此前一出將相和的戲碼後,兩人關系便打的火熱,而且更讓米琰欣賞的是,此人自從負責軍港艦隊物資後,行事極為細心縝密,半分差錯都不曾有過。可是因了這點小事,就鬧出了驚天的動靜,如何能不叫他痛惜?
但痛惜歸痛惜,米琰卻知道這些醜聞是juéduì不能公之於眾的,那些虎視眈眈的城中官員們得知了這些事,還不知道要怎麽大做文章,三衛軍剛剛站穩的腳跟只怕又要被動搖了。
而與之一同負責調查的鄭三俊則直截了當的指出來,此事juéduì不能曝光,甚至都不能對鎮虜侯直言,兩個人一拍即合,便有了李信手中的那一篇公文。兩個人自然是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總兵邵化龍的頭上,其實此人並不冤枉,他不也是趁著那一夜的大亂打算趁火打劫嗎?今日讓他伏法,不但除去了南京城中最後的對手,使得三衛軍進一步完全控制南京城,也使得三衛軍獲得了城中百姓的同情,一舉兩得的事,鄭三俊認為李信就算察覺了這份公文有假,也會佯作不知。
但是,米琰與李信想出日久,抬清楚他的脾氣秉性了,只怕鎮虜侯不會如他們所願裝糊塗。如今事實果然證明了米琰的判斷,李信沒有裝糊塗,開口詢問了事情的真相。
李信將手中的公文撕了個粉碎,抬手將雪片一樣的碎紙撒了出去。
“重新寫!我要一份真實的,原原本本將事實陳述出來的公文!雖然我從不曾疾言厲色強調要保持廉潔奉公,但這不意味著我不會對chūàn的這種現象予以嚴懲!你們去查查,三衛軍軍規裡是否有相應的條款?如果有就要照章辦事,否則以後這些軍規又何以服眾?所有人,包括我李信在內,只要做出了違背軍法之事,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天真!這是鄭三俊對李信的評價,但是,說來也奇怪,他並未因為李信這種有幾分迂腐的固執而輕視此人,相反的他目光裡更多了一些欣賞。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卻從來都不會笑到最後,這一點縱觀浩瀚史書裡,都無不支持著他的論點。
不過,鄭三俊並不打算說服李信,就在來此之前,他已經雙管齊下,除了與米琰一齊交付調查公文,更讓人將這份文字原原本本的送到了《公報》的報館裡交給了黃宗羲。
雞叫三聲,天光已經放亮。鄭三俊徹底放下心來,隻對李信大有深意的笑著。
“軍港大火的調查公文自然可以重寫,只是鎮虜侯的打算卻是已經來不及了,此刻《公報》的報紙已經被送往大街小巷,沒準已經有人已經閱讀了與鎮虜侯撕碎那份公文同樣的內容!”
“什麽?”李信突然像不認識一般,重新打量著鄭三俊,此人在軍港爆炸後的行為便一直異於以往,他一時間還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不但李信有些糊塗,就連鄭三俊都對自己的決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這種改變,並非是軍港大火之後,而是聚寶門外的大閱兵之後。他忽然有了一種難以宣之於眾的預感,正是這種預感驅使他做出了異於以往的舉動。
李信陷入了沉默,不過他思考的卻不是《公報》上所刊登的內容。他忽然抬起頭來看向米琰:“商人范市的背景可曾調查仔細?”
“范市其人浙江湖州人士,此人在聽說軍港大火後已經吞金自盡,通過對其仆役的審訊,得出供詞,當日大火之時,正是范市所遣之人負責往軍港運送一批新式火槍,據說這批火槍乃是從西洋人哪裡夠得,精度奇準!”對於此米琰有些將信將疑,又十分的惋惜。“可惜一場大火將所有的證據都燒成了灰燼,那種精度奇準的火槍也不曾得見,亦不知真假了!”
聽到這裡李信忽然心頭一動,精度奇準的火槍,如果所料不差,當是指線膛火槍,原來此時的西方已經開始生產這種在槍管內壁拉出膛線的火槍了。在山西時,鐵廠也曾早過十幾支線膛槍作為試驗品,但是生產工藝過於複雜,廢品率又奇高,李信隻好放棄了大批量生產這種線膛火槍的打算。在三衛軍中使用這種線膛火槍的不超過十個人,而知道有這種火槍的人,也並不是很多,米琰不知情也不足為奇。
難道這批線膛槍是李雙財主持購買的?李信覺得自己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關鍵的信息。想來想去,他將所有的疑點都歸結到了那個可疑的商人范市身上,而更大的一點則是商人范市在得知軍港大火之後吞金自盡。
商人不是士大夫,從來沒有什麽榮辱觀念,更不會有什麽負罪的覺悟。如果按照一般商人的常理揣度,在得知有可能事發的情形下,最有可能的舉動是舉家逃亡,而不是獨自吞金自盡,留下一家老小孤苦無依!
“這個商人范市大有可疑,需從此人身上著重挖掘,沒準會有驚人的發現!”
李信摩拳擦掌。鄭三俊則呵呵笑道:“鎮虜侯所料不差,老夫也覺得此人身上疑點頗多,如果此人不死,從他身上沒準會挖出一條咱們都想不到的大魚哩!”他口中如此說,心中卻有幾分自得,他很得意能成功說服了李信回心轉意,處置李雙財,將真相公之於眾,對三衛軍對他李信沒有半分好處。
可是李信的一句話卻又讓鄭三俊剛剛熱乎的心,如潑冷水,頓時感到胸腔裡拔涼拔涼的。
“派幾個人去,把李雙財帶到應天府衙門,我要親自訊問!”
這句話是對米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