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運才在堆放如山的木料生鐵堆場裡找到了鎮虜侯李信,他不明白堂堂鎮虜侯怎麽能為了這些木料和生鐵就親自勞動一趟。但這等事,他才不會問出口來,隻畢恭畢敬的向李信做了簡略的匯報。
“差事辦的好。看看,看看這堆積如山的木料和生鐵。”李信點指著場中堆放的木料和生鐵,聲音顯然有幾分激動。“正是因為你們進展神速,才換來了這些物料。”
朱運才對此頗為不解,又不知從何問起。但李信並沒有讓他的疑問在腦中停留很久,很快便解釋了這些生鐵和木料的來歷
“這些都是工部都水清吏司運來的。熊明遇服軟了。這都是你們的功勞啊。”
原來竟是如此,朱運才對熊明遇更加瞧不起,好歹也是朝廷大員,怎的竟如此沒有氣節。大丈夫死則死矣,如此卑躬屈膝就能換得性命苟活嗎。真真是可笑。
他看著鎮虜侯仍舊留有幾分激動的臉,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軍港和一些俘獲來的番鬼帆船,值得如此這般嗎。
忽然有工部的皂隸一直尋到了碼頭來,在軍港三衛軍軍卒的引導下來到朱運才面前。
“朱侍郎,部堂正四處尋您呢,說是要您回去主持部務。”
這讓朱運才大感吃驚,皂隸口中的部堂就是熊明遇,此人讓自己去主持部務,難道是一種示好嗎。
“知道了。你且回去,本官稍後就到。”畢竟朱運才的本職是工部右侍郎,雖然以前是個被人排擠的沒有一絲職權侍郎,但仍舊必須每日到部裡坐堂點卯。
他淡淡的將皂隸打發走,靜靜的等候聆聽鎮虜侯的訓示。
李信卻並未多說其他,而是將話題扯到熊明遇身上。“熊明遇的動作也算麻利。你說說,咱們該如何處置此人。”
朱運才一撇嘴,“當然是乘勝追窮寇,將姓熊的打到不得翻身為止。”
李信卻搖了搖頭,“僅憑現在就想動一部的尚書,對咱們卻未必有利。”
“熊明遇貪汙為惡,若不將其處置了,豈非是對他的縱容。”
朱運才的聲音有些激烈,李信卻反問道:“這普天下的官員,有幾人清廉,又有幾人奉公廉潔。我李信尚且不能保證,你敢保證嗎。”一句話將朱運才問的啞口無言,他有些弄不明白鎮虜侯的心意了。
“當今末世,天下大亂,貪官汙吏與狗賊宵小,便如那秋後的野草,燒掉一茬又冒出一茬。打掉一兩個貪官,對形勢本本毫無補益,南京工部沒了熊明遇一樣會有後來人補上,既然這個熊明遇識時務,不妨先留他幾日,就算戴罪立功吧。”
李信的話又使朱運才覺得自己清晰的捕捉到了鎮虜侯心思重的脈絡,原是打擊不法,也只為了為我所用,所謂窮寇莫追,應用到官場上竟又有了這一番解釋。但他並不看好李信的打算,操縱熊明遇這等縱橫官場三十余年的老油條,無異於與虎謀皮。弄不好會招致對方的反噬,也未可知。
想到此處,朱運才明知李信不會采納自己的意見,仍舊直言相諫:“熊明遇此人心思詭詐,若不趁此機會將其依法治罪,只怕日後……,”
李信一擺手:“日後再說日後。”但他忽然又話鋒一轉,“熊明遇與魏國公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你可知道。”
朱運才心中一陣凜然,他來此處之前是做好了李信打算對熊明遇進行最後一擊的打算,但是他又故意將熊明遇去尋魏國公府上的消息隱瞞了,原因是生怕鎮虜侯得知之後打了退堂鼓。哪曾想,鎮虜侯竟然早就得知了,不禁老臉一紅。平心而論,他這是有私心的,因為只要除去了熊明遇,南京工部不管將來派誰來署理尚書一職,自己身為南京工部右侍郎,已經是工部裡最大的堂官,必然由他全面主持部務。
而李信似乎壓根就沒有徹底扳倒熊明遇的想法,這是朱運才萬萬想不到的,熊明遇可是不止一次故意針對李信,有幾次甚至幾乎一擊即中了。偏偏這位鎮虜侯,就能忍住這些仇怨,而使他顯得理性的近乎難以理解。
朱運才對此無言以對,他當然不敢說自己知道,但也無法說自己不知道,他相信自己謊言須瞞不過這位精明而能洞悉一切的鎮虜侯。他不敢抬頭直視鎮虜侯李信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能低著頭。但卻能感受到那雙火辣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的掃視著。
時間就在這種無聲的掃視下仿佛凝固了,朱運才的額頭也漸漸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這使得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魏國公在太平府與叛軍對峙,此時若動了熊明遇,萬一魏國公與之勾連頗深,進而影響了整個戰局,朝廷的損失又豈是除掉一兩個貪官能夠彌補的。”
李信的聲音似乎在逐漸轉冷,朱運才的耳朵給了他這種直覺。原來鎮虜侯暫時放過熊明遇並非是畏懼魏國公,這種顧慮則是大大的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這也使得他大感汗顏,與鎮虜侯一心為公相比,那些一丁點的私心也成了一種可恥的存在。
“好了。你去工部吧,熊明遇現在在向你示好呢,今後南京工部只要熊某人在一日,便是你來做主了。”
……
長江邊,波波夫扛著三衛軍的製式火槍,腰間別著寬刃的雁翎刀,無精打采的在自己的巡邏范圍內進行例行巡邏。現在他是三衛軍中一名非正式軍卒,僅僅配合三衛軍負責長江沿岸的巡邏警戒。
波波夫的巡邏范圍東西足足有三裡,雖然並不長,但每天卻要走滿時隔來回,加起來那就是三十裡。這已經是第六個來回,只要再有四個來回,他今日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為了早些回去休息,波波夫拖著自己的那條殘腿加快了腳步。忽然,他覺得自己似乎從江邊茂密的草叢裡聽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動靜,他連忙放慢了腳步,同時又示意與自己隔著三步遠的同伴,衝著江邊努努嘴。
巡邏兵兩人一組,與波波夫搭檔的是由應天府本地招募的輔兵,名叫張福,是個老實本分人,開始他甚至還有幾分畏懼這個金發碧眼的番鬼。不過與之在一起共同巡邏了幾日後,便也適應了這個十分健談的番鬼。不過這番鬼的漢話水平差極了,兩個人經常是連比劃帶猜,弄的滿頭大汗也沒弄明白對方的意思。
最後兩個人便又換了套路,基本上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大有雞鴨對話的味道。但是,波波夫這個努嘴的表情,張福卻很快心領神會了。
波波夫將肩頭的火繩點著,夾到火繩夾子上,雙手以標準姿勢端著火槍,慢慢向地勢較低的江灘草叢挪著步子。而張福還用不習慣手中的火槍,於是就輕輕抽出了腰間的雁翎刀,跟在波波夫身後一步步逼近江灘草叢。
“別動。幹什麽的。”
波波夫最後猛然加快腳步,來到江灘草叢邊緣,居高臨下。這句話他跟張福學了好幾天,今天總算派上了用場。這一片地勢向江邊逐漸降低的坡地草叢裡趴著兩個人。一個是頭髮胡子花白的老頭,另一個頭髮胡子都是黑色,看著大概有三四十歲的模樣。
兩個人被波波夫嚇的一驚,但看對方是金發碧眼的海外番鬼,登時大有魂飛魄散之勢。那頭髮胡子皆黑的中年人想也不想,發足狂奔,而老者則身體虛弱,根本就跑不動,大有坐以待斃的架勢。
波波夫一看對方見著自己就沒命的跑,肯定不是好人,按照張福教他的話,那就奸細。他哪裡還會手下留情,當即抬高槍口,大致瞄準了一下就扣動了扳機。
並非波波夫不想仔細瞄準,而是滑膛槍的準頭實在太差了,如果不是放排槍,僅僅以單槍想打中一個飛速奔跑的人,幾率和天上不下雨下黃金差不多。
隨著一陣沉悶的爆響,槍口衝出火焰和白煙,卻見那中年人已經應聲倒地。這時張福已經提著刀趕了過去,到那倒地的中年人身前仔細查看了一番,波波夫那一槍竟然射中了此人的屁股。
張福加入輔兵中,火槍射擊是必經訓練, 他自然知道火槍的準頭是奇差無比。而波波夫竟然在十步開外,一槍命中,這可真是走了狗屎運。於是他衝著波波夫豎起了大拇指。
看到那隻高高豎起的大拇指,波波夫嘿嘿笑了,拖著那條殘腿踢了趴在地上不動的白發老者。
“你是幹什麽的。”
誰知那老頭的表現讓波波夫愣住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老頭緊閉雙眼,隻說了這一句話後就再也不發一言。而張福則提著那中年人的左腳,將那屁股中槍的人到拖著走了過來,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慘呼與咒罵。
波波夫的漢話不好,簡單審訊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張福的身上。
“這是三衛軍的地盤,你們是哪裡的奸細,從實招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最後這句話,則是鎮虜侯為巡邏兵們特地編的審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