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銀子一共有一千零八十八兩,父老們若想拿了去,還要問問顧千戶!”
錢泰話剛出口,便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軍戶們群情激奮。
“衛司衙門的銀子憑什麽問他?”
“斷咱兄弟的活路,大不了跟他拚命,一拍兩散!”
錢泰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根本不在乎這一千零八十八兩銀子最後給了誰,最終的結果是只要完成了都事交代的任務,那大人物便會兌現許諾,然後他順利升任都指揮使司斷事司副斷事,從此徹底脫離邊鎮衛所這個隨時都有性命之虞的地方。尤其鎮虜衛地處衝要,每一次不管滿清韃子還是蒙古韃子都要從此地如蝗蟲一般過境。
於是,錢泰提高了嗓音喊道:
“今兒便是最後期限,說話間顧通就可能帶了人來……”
“帶人來?難道他還敢帶了兵來攻打衛城?”
沒等錢泰說完,立即便有軍戶接茬。錢泰冷笑:“如何不敢,前天他不是帶著人圍了這衛司衙門嗎?”
院子裡的軍戶們立即面面相覷,他們都不傻,若是顧通帶了人來行搶,誰又能攔得住?總旗陳四眼珠子骨碌骨碌直轉,往日裡這錢知事不但土包,還出了名的吝嗇小氣,今兒的態度如何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事情反常即為妖,背後一定有原因。
錢泰先允諾了給錢,又說顧通要來搶錢,十有**是想拿兄弟們當擋箭牌,替他衝鋒陷陣,只有這個解釋最為合理。但話說回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天經地義,誰也不可能白白的得著好處。可是,顧通那是什麽人?此人在鎮虜衛現在可說是隻手遮天,沒有誰和他對著乾而不倒霉的。
他們幾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以陳四為首的幾十戶人家都被顧通辣手趕出了鎮虜衛,如今有家歸不得,連糊口都成了眼巴前的難題。顧通有了這一番殺雞儆猴的舉措之後,鎮虜衛的其他千戶所余下的軍戶們更是連半點反對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也如右千戶所那般,落得個流離失所的下場。
但是,陳四是屬驢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顧通欺人太甚,反倒激起了他的反抗之心,聯絡了幾十戶最為反對顧通的鐵杆,準備討回一個公道。他已經想好了,如果在衛司衙門得不到應有的公道,便要帶著大夥上都司衙門鬧去。實在不行,大夥爛命一條,拚上了便是!
錢泰的許諾讓陳四有些心動了。一千兩銀子絕不是小數,如果全數拿到手中,幾十戶人家一分,每家至少都能拿到十幾兩銀子。這可是一戶人家好幾年的收入,擱誰面前能不動心呢?但是,話說回來,有命拿錢,也得有命去花。既然連顧通都盯上了這一千多兩銀子,他萬沒有坐視這些銀子被軍戶們分了的道理。
這個擋箭牌當是不當?陳四心裡糾結無比。
錢泰哪成想到,千兩銀子的彩頭拋了出來,一說到顧通要來,剛剛還群情激奮的軍戶們都變成了啞巴。
“怎麽?諸位都怕了嗎?既然都怕了,當初何必還跟顧千戶作對?都服個軟,乖乖回家去抱孩子得了!”
陳四裂開嘴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大人咱們都是明白人,莫要用激將法來激俺們兄弟,想讓兄弟們豁上性命,替你火中取栗,一千兩銀子還不夠!”
錢泰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些軍戶們竟將這些肚子裡邊的彎彎繞都說在了明處,不過這樣也好,省得說話時兜圈子,浪費大家時間。這個陳四總旗別看現在落魄如此,原來右衛千戶所還在的時候,他可是千戶面前的大紅人,在整個鎮虜衛也是數的著的人物,當初左右兩衛千戶不和,這個種子自然也就種到了陳四等一乾右衛軍戶當眾。
所以,顧通的很多事情,原本睜一眼閉一眼便算了,他們卻處處反對。而顧通呢,同樣亦是處處痛下辣手,誰都不顧忌半分情面。錢泰揣測,陳四的推搪是不是嫌棄一千兩銀子有些少?可如果手裡真經管著更多的銀子,他會毫不猶豫的拿出來,但事實是沒有,只能再用這根三寸不爛的舌頭去說服了。
“陳總旗,衛司衙門的的確確只有這一千零八十八兩銀子,再多一兩都沒有了!”
陳四嘿嘿一樂。
“錢大人誤會了,俺們兄弟不是嫌棄錢少,只是這錢有命拿也得有命花啊!”
鎮虜衛怎麽說也是受大明朝王法管制的地方,千戶顧通就算再隻手遮天,還敢擅殺人命麽?這就是邊鎮衛所與普通州縣的區別。邊鎮衛所隨時隨地都面臨著關外韃虜的鐵騎。尤其是崇禎朝以來,國勢日衰,不管蒙古韃子還是滿清韃子,破關而入便如回自家後院一般,衛所上每年因為這種偷襲莫名其妙死掉的軍戶沒有幾十也有上百。
顧通只要做的狠辣果決,事後再往上邊報個遭襲死亡,根本不會有人會較真,來此實地考察一番。幾天前,顧通便如法炮製乾掉了中千戶所殘存的幾個老對頭。大家夥對此事心知肚明,卻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尤其在衛司衙門只剩下兩個主事吏員的情形下,其中的隸目史大陀還是顧通的走狗,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人家一邊,陳四左思右想之下也下不了真個去拚命的決斷。
錢泰這才恍然,原來陳四不是嫌棄錢少,而是怕死在顧通手中。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難道自己就不怕被那顧通弄死嗎?以前他一直自信顧通不敢謀害朝廷命官,但看現在的情況,在鎮虜衛這一畝三分地還有什麽是顧通不敢的?錢泰當然怕死,還怕的要命。但一想到只要挨到那三衛總兵赴任,自己便能脫離苦海,便咬牙下了狠心。
“今兒我便給諸位透露個消息吧,是從都司衙門傳來的。”
軍戶們聽說錢知事有消息要頭顱,立即都支起了耳朵。
“朝廷沒有忘記鎮虜衛,皇帝親自下旨派了一位李將軍來鎮虜衛!”
陳四聽說朝廷上直接派人來了鎮虜衛,眼睛頓時一亮,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如果鎮虜衛的指揮使是由朝廷上來的,那麽便與大同府那幫子沒半點關系,雙方做事都不會有所顧忌。以顧通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脾氣,和新任指揮使起了衝突那是遲早的事,只要指揮使稍稍有那麽一點能力,再將顧通乾掉,他們這幫子軍戶們便算是熬出頭了!
“朝廷可是派來了新指揮使?何時可到咱鎮虜衛?”
錢泰故作高深的搖搖頭,陳四糊塗了,“不是指揮使,難道是指揮同知?”
見錢泰繼續搖頭,陳四的心已經涼了半截,朝廷派了同知來,也就是說指揮使要在大同本地提拔,難免和顧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受害的軍戶們想出頭卻難上加難了。
軍戶們亦是跟著一片黯然,錢泰見關子賣的差不多了,這才將實情道出。
“朝廷派來的乃是鎮虜、高山、陽和三衛總兵!”
“什麽三衛總兵?”
三衛總兵是個多大的官?和各衛的指揮使究竟該誰聽誰的?多數軍戶們見過的最大的官恐怕便是本衛所的千戶,朝廷上派來的總兵,職權究竟有多大,他們沒有半點概念。
“什麽勞什子總兵,比咱大同鎮的總兵誰大誰小?”
錢泰略一停頓,所幸便將自己所知全都說了出來。
“互不統屬!”
這四個字一出口,陳四一聲驚呼,那就是說這個三衛總兵連大同鎮總兵都管不了, 更別提都司衙門了。平素裡都司府便被總兵府壓的死死的,堂堂都指揮使在軍戶們看來是天一般的存在,但據說大同鎮總兵王樸在時雖然同為正二品武官,使喚起都指揮使便如部下家丁一般。
這在大同府不是秘密,基本上盡人皆知。
歡喜了一陣之後,陳四高漲的情緒又低落下來,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危機迫在眉睫,他能等到三衛總兵來的鎮虜衛的時候嗎?軍戶裡有人問出了陳四所想。
“錢大人,三衛總兵何時能到咱鎮虜衛啊?來得慢了,不頂用啊!”
錢泰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平日裡的窩囊像似乎一掃而空。
“可靠消息,三衛總兵已經到了萬全衛!最遲明日便到!如果諸位決定拿這一千零八十八兩銀子,可有把握將這衛城撐過一晚?陳總旗,如何?”
陳四這一回徹底動心了,幾十戶人家抽出來百十個男丁不是問題,鎮虜衛衛城雖然破敗,但關起城門來,守住城牆上的兩處豁口也未必是難事!
就在眾軍戶們躍躍欲試的當口,誰都沒察覺出一雙眼睛正在院牆外偷偷的看著院中的情形。院牆外忽然傳來嘩啦一聲,眾人陡然驚覺。
“誰?”
陳四與錢泰反應也快,一齊奔出了院子,只見一個猥瑣的身影連跑帶顛的消失在巷口盡頭。
“遭了,是史大陀!定是給那顧通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