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亮壓下心中狂喜,仔細詢問了斬殺嶽托的前前後後,他當然不能僅憑一面之詞便完全相信,眼前這個黝黑的漢子斬殺了韃子的右翼軍統帥嶽托,盡管此人很是勇猛。他沉思了片刻,又問了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
“可有物件佐證?”
“當然有,嶽托印信可否佐證?”
李信眼見嶽托自戮之後,瞧見他大將軍的璽印就擺在幾案之上,便命人將之一並帶走。他很清楚,劉宇亮問的如此詳細,應該是在懷疑此事真偽,隨口答了幾句就不再多言,反正這功勞妥妥在自己手中,又何必向劉宇亮詳細匯報。
但劉宇亮依然很是興奮,不斷的和李信商量,想要看一看這嶽托究竟生的一副什麽樣子。李信耐不過他軟磨硬泡,隻好帶他來到保管木匣的士兵那裡。
木匣打開,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正瞪著劉宇亮,嚇得他一哆嗦,手中捧的暖手爐掉在地上。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一邊彎腰去撿暖手爐一邊歎息:“這韃子死不瞑目,也算是為十多年來犧牲的大明將士,出上一口惡氣。”再不敢正眼去瞧那一雙已經泛白的眼睛。
只見刮的發青的頭皮膚色與周圍一致,顯然不是剛剛刮了濫竽充數的貨,一根老鼠尾巴粗細長短的小辮子吊在腦後,已經很是散亂。看完了人頭,等那軍卒將木匣的蓋子合上,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那種壓抑的感覺也瞬間消失。
劉宇亮又衝著李信呵呵笑道:“不知璽印可否一觀?”
這種擺明了不信任,查東查西的讓李信十分不爽,本想一口拒絕,但想了想又在隨身的皮兜子裡將那一方璽印掏了出來,遞到劉宇亮面前。
這實在是一枚毫不起眼的銅印,上面刻著彎彎曲曲的滿文,陰文縫隙間還粘著不少油墨。如果說人頭可以弄來一個隨意冒充,但這璽印卻不是尋常之物,絕不是普通之人能夠造假的了,更何況他還認得滿文,上面刻得正是揚武大將軍。
劉宇亮點點頭將銅印交還給李信,隨即肅容道:“如此大功,當速報皇上才是,屆時李將軍你便是首功,一旦昭告天下,天下勤王大軍必然士氣大振,趕走韃子便指日可待了!”
李信聽他說的誘惑之極,仿佛大明朝在這場韃子入寇的防禦戰中即將反擊得勝一樣。但劉宇亮的說法卻讓李信怦然心動,是啊,自己來到這大明朝領兵之後,最尷尬的便是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想必憑借著斬殺嶽托的功勞,在不濟也能弄個守備或是千總當當吧。
但是來到這大明朝後,李信第一個便在文官手上栽了跟頭,還是在他眼中一心為公的能員乾隸。可到頭來,犧牲掉自己就像犧牲掉一個阿貓阿狗一樣的容易。所以,再與文官打交道時,尤其還是在這官場中廝殺較量直登頂官場頂峰的內閣首輔,他就更得掂量掂量,劉宇亮建議他如此做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他可沒天真到以為這貨真是存著為了自己和大明江山考慮的想法。
念頭轉了幾轉之後,他認為,劉宇亮報上這樁大功對他的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甚至對他本已岌岌可危的地位,有著不可估量的鞏固作用。這也就解釋了他為何能夠拉下臉來和自己軟磨硬泡也要看嶽托的人頭和大將軍印信。
於是李信拱手應道:
“李信但憑閣老吩咐!”
劉宇亮喜出望外,“此事不宜遲,老夫這就起草奏捷的軍報!”
他像變戲法一般從隨身的袋子裡取出了筆墨紙硯,此時也顧不得有沒有人給他磨墨鋪紙了,全部親手而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一篇墨跡淋漓的奏報就已經寫就。吹乾墨跡之後遞給李信,“李將軍看看如何?”
李信絲毫沒意識到劉宇亮的這番舉動的不妥之處,結果奏報大致掃了幾眼,雖然是繁體字,但由於是寫給皇帝的奏報,因此字跡極為工整,比那印刷出來的字跡也不遑多讓。
看罷,李信將奏報還給劉宇亮,“不知閣老屬意何人將奏報送與京師?”
劉宇亮略一思考答覆道:“中軍司馬倒是個不錯的人選,老夫這就去找他商議一下。”
李信目送劉宇亮回了駐地,又剩他獨自一人在湖邊,忽然起了北風,棉衣外的鐵甲透來絲絲寒意。
且說劉宇亮找來熊開元,一五一十的將李信斬殺嶽托並取其人頭的事說了出來。熊開元聽罷,眼睛一亮,擊掌道:“閣老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啊!”
“那小賊,可同意將這人頭送去京師?”
劉宇亮欣然點頭,“自是同意!”他從懷中將剛剛寫好的奏報掏了出來,遞給熊開元。雖然兩人各懷鬼胎,但此時此刻兩人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不可能在這時候犯糊塗,所以熊開元此時便是劉宇亮最得力的心腹。熊開元肯定不是他屬意的送信人選,但找他來是為了看看還有什麽缺漏。
熊開元上下看了幾眼,乾笑了一聲。
“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宇亮自是要聽他說說不同的意見。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
熊開元將奏報的折子合上,“此事還能做到一箭雙雕,不知閣老……”
“快說,如何一箭雙雕!”
“閣老就沒想過,您在內閣中的地位越來越形同虛設,這都是因何而起嗎?”
熊開元這話算是抓住他的痛腳了,內閣中有楊嗣昌和薛國觀擰在一起,他這個首輔說話有時候還不如薛國觀這個次輔好使。但又與此事何乾啊?
“閣老啊,您想,就算將這大功報上去於您也不過是點滴助力,內閣之中仍舊不能與楊薛抗衡,若是能……”
熊開元附在劉宇亮耳邊嘀咕了好一陣,但見劉宇亮臉色數次變化,直到熊開元講完,他竟是一歎。
“依玄年的意思,要將他孫稚繩拉入內閣?”
熊開元笑著點點頭,劉宇亮愣怔半晌,才雙掌一擊。
“好一招驅虎吞狼。玄年,做這個中軍司馬當真是委屈你了!”
兩人正商議的火熱,熊開元一眼瞥見王樸正緩步走來,於是低聲對劉宇亮道:“閣老,王樸此來必是求助……”
果如熊開元所料,王樸來見劉宇亮正是請他在皇上面前為其求情。劉宇亮假意推辭難做,指他全軍盡沒是為喪師之罪,最輕也要削職為民,如果皇帝心情不好,下獄問斬也不是不可能。
王樸正是知道自己前途未卜才來尋求劉宇亮的幫助,但他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幾乎有一點利用價值,劉宇亮未必肯幫他,所以他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而來。聽到劉宇亮一口回絕,立時便死了心。誰知,劉宇亮竟又口風一轉。
“王總兵目下困境雖是死局,卻也不全然是無法可解。”
王樸本已失落之極,這句話又讓他陡然一喜,衝著劉宇亮就是一揖到地。
“還請閣老指條明路!”
身家性命都操於別人之手,王樸也豁出去了。劉宇亮趕緊將他扶起,“王總兵這是幹什麽,不都是為朝廷出力盡忠嗎?老夫這有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需要王總兵去辦,送一樣東西去京師!”
還當是什麽刀山火海,不就是去京師麽,此處距離京師不過二三百裡,快馬加鞭也不過一兩日的功夫。
“王樸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閣老盡管吩咐。”
他此前一直對李信禮敬有嘉,也是存了收編李信的心思,為他所用,再立新功,好折去舊罪。豈料這李信似乎並未將他這一鎮總兵放在眼裡,雖然對他客客氣氣,卻是疏遠的緊。
如今劉宇亮給了他機會自是絕不能錯過,也許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翻身了。
劉王兩人對話間,熊開元執筆寫就了一份奏報,墨跡還未乾便交與劉宇亮。劉宇亮仔細看了一遍,甚覺滿意,便將奏報又交與王樸。
“先看看吧,記下了到時該如何與萬歲說!”
王樸接過奏報,才看了一眼便心頭一跳,抬起頭來看著劉宇亮,遲疑道:“閣老這……”
熊開元看王樸猶豫,便單刀直入:“閣老這是送你一樁大功勞,別人想要還得不到,你猶豫個甚?只要將這奏報送到禦前,聖上不但會免了你喪師之罪,定然還會委以重任……”
突的,只聽王樸哈哈大笑。
“俺王樸豈是婆媽之徒,何時動身但憑閣老吩咐!”
“如此,王樸先告退,也好稍作準備!”
看著王樸他不離開的背影,熊開元有些擔心。
“他會不會將此事告知那小賊?”
劉宇亮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你說呢?”
兩人相視一笑。
劉宇亮歎息一聲,“別小瞧那領兵的教習,連老夫都瞧不清此人的路數。”
一個小小的無品民壯教習在他這個內閣首輔當朝一品大員的面前收放自如,沒有半點拘謹,恐怕普天下除了紫禁城中那位爺,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