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亮此前不是沒有想過楊嗣昌會從中作梗,但此人在朝中名聲一向良好,而且各種猜測也沒有真憑實據,所以也就作罷,但經過熊開元一番分析之後,這顆曾被他壓下的懷疑的種子在一瞬間生根發芽結果。
“楊相究竟還是顧大局,識大體的,這種話以後萬萬不可再提起。”
雖然他口中如此說,但心中已經認定了楊嗣昌就是在幕後策劃將其攆出京城的主謀。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夜的交換著對朝中大事的意見,護送他們的五軍營參將李大千催馬趕了過來,再往前走過了白洋澱就是任丘地界,再往南走遇到韃子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所以他來請示劉宇亮。
“稟閣老,前方已經到了韃子控制地域,由於敵情不明,末將請求暫時停止行軍,派出探馬偵騎,確認方圓三十裡沒有韃兵,再行前進。”
劉宇亮手搭涼棚試圖極目遠眺,黑夜之中雖然有滿地的白雪反射著幽幽的月光,目力所及也不過幾十步遠。他重新坐穩於馬背之上,探出右手一指前方。
“任丘彈丸小城能有多少韃兵,守城尚且不足,哪裡還有多余的兵力出城截擊我們?不必停留,僅派出偵騎即可。”
其實劉宇亮的內心獨白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之所以不願意停留,是因為他覺得黑夜之中原地宿營才是最危險的,況且高陽城距離此地已經不遠,盡快的抵達高陽,減少在路上的時間,就能減小與韃子撞見的幾率,因此只有盡快的向任丘方向移動才會盡最大可能的避開潛在的危險。
參將肩負保護當朝內閣首輔的重責,自然不會受到反對之後就輕易放棄,在他看來,於夜間貿然行進實在是件極為冒失的事。是以極力勸說劉宇亮改變主意。
“閣老,敵情不明,萬一遭遇韃子,後果不堪設想。大量的韃子軍隊雲集於此,只要被一個韃子發現,所有的韃子便會在短時間內得到我們的信息,到那時再想成功甩掉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後果也不堪設想,卑職請閣老三思!”
劉宇亮自然不會同意參將李大千的要求,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繼續行軍,休在囉嗦!”
他的口氣已經極不客氣,但副將仍在做最後的抗辯。
“閣老,哪怕是半個時辰也行,只要證實前方是安全的沒有韃子伏兵,大軍通行才萬無一失啊!”
“你這武夫如何聽不懂話嗎?閣老已經幾次下令繼續行軍,想抗命不成?”
“末將不敢!”
五軍營參將李大千被熊開元訓斥的面紅耳赤,堂堂三品武官被一個小小的七品中軍司馬訓斥,但朝廷以文禦武的體制在,他沒有半點反抗的權力,只能默默忍下。
“末將得令,末將告退!”
李大千不得已,派出了比以往多兩倍的偵騎,活動的偵查范圍也要比以往更大。
突然,夜空中傳來一陣尖厲刺耳的鳴鏑之聲,緊接著數不清的火把由遠及近拋射而至。騎馬走在最前邊的軍卒來不及閃避,硬生生受了箭雨。
這陣突然的箭雨引起軍中一陣騷亂,但五軍營不愧是京營三大營之一,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列陣準備迎敵。但劉宇亮卻嚇傻了,他開始後悔方才的剛愎自用,如果聽從參將李大千之言,此時便不會遭遇突襲,但說什麽都晚了。他偷眼去看那熊開元,這廝竟出乎意料的鎮定,伏於馬上,默不作聲,靜靜的看著李大千指揮手下兵馬列陣。
由於黑暗中敵情不明,不宜貿然衝擊,最合理的戰術方案就是穩住陣腳,徐徐撤走。當劉宇亮看到李大千面不改色,沉穩淡定的指揮大軍徐徐後撤時,一顆噗通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可就在劉宇亮一顆心還沒落踏實的時候,大軍側翼突然舉火,嗚嗚的號角之聲低低傳來,接著便是一片喊殺之聲,竟是衝鋒而至。
把劉宇亮驚的目瞪口呆,熊開元在馬上一震,竟差點跌落馬下。
李大千立即指揮右翼變陣,準備迎擊敵人的第一次衝擊。
……
任丘以西三十裡豬籠河畔,一支不足千人的隊伍,正集結在岸邊準備渡河。所有人默不作聲,排成數路縱隊,井然有序。為首的軍官正是李信,趁夜過河也是應有之議,在韃子兵密集的河間高陽一線,越小心才越好。
可沒多時便有軍卒來報,抓了個韃子的奸細探子,詢問該如何處置。
陸九想也不想便令他們砍了,但李信卻有不同的看法。韃子奸細能出現在此處,證明韃子已經將此地視為他的掌控范圍。
“慢著,先帶來審問一下!”
等軍卒將那奸細提了上來,陸九和李信均是大吃一驚。
“如何是你?”
“大師?”
此人正是日間在無名小鎮處遇見的和尚介休。
只見介休和尚仍舊是那一身破舊袈裟,肩上也仍舊挎著乾坤袋。一邊掙扎一邊對左右不滿的說道:“貧僧不是奸細,貧僧不是奸細!”
不管介休是不是奸細,也算是熟人,便不用時刻扭著他,於是示意軍卒將他松開。
“大和尚,大半夜的跟蹤我們,還說自己不是奸細?”
介休辯道:“大路在此,你們走得,貧僧便走不得?”
李信不耐煩了,大軍渡河正是關鍵時刻,不願再於他多做糾纏,於是擺擺手。
“好好好,我也不多說什麽,這就將你放了,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豈料那介休卻不依不饒。
“施主此言差矣,你我既然同路即是有緣,如果各走一邊豈不是辜負了這份奇緣?”
這一番肉麻說辭將李信徹底逗笑了,你一個和尚能和我有什麽奇緣?都是男人,難不成還要搞出點基情不成?就是他肯,自己也不肯啊!
旁邊的陸九靈機一動。
“大師可是還在尋找那不世出的……”
陸九正待說下去,李信狠狠的從旁邊踢了他一腳,王樸發現了此處的異常,正在向這裡觀望,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如果讓他聽了去圖落人話柄。
陸九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何不明白李信的意思,是以話到一半便閉口不言。
介休卻道:“貧僧與將軍是有緣人,不如便送將軍一樁大大的功勞如何?可莫要推辭呦!”
陸九眼睛一亮,功勞不嫌多,更何況還是大師所言。白日裡介休尷尬的一幕絲毫沒影響踏在陸九心中的高大形象,畢竟善算人者,不善算己。
“大師有話但講,就別賣關子了!”
陸九搶先說道,有功勞不要是傻子。他能感覺出李信對這個介休存在著深深的戒備與厭惡,但在他看來,這完全是李信的偏見,難道十三哥對和尚有著難言的其他原因?
眼看大軍已經有一半渡過了豬籠河,李信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介休和尚身上。再者,聽此人口風竟似有意無意在勸自己造反,這可絕不是什麽好事,手底下不過千把人,哪有這個實力。如果這大和尚萬一被有心人利用了,便有首個腦袋也不夠殺啊,所以這才極力的避開他 。
可介休像狗皮膏藥一樣又貼了上來,“施主?”
李信雖然也算殺人不眨眼了,但終歸還是對無辜之人動不了威嚇之心,無奈之下,不耐煩的說道:“有話快說……”
介休連忙嬉皮笑臉的道:“好,貧僧這就說,後半段話不雅,可以不說了!”
介休咂了咂嘴。
“廢了這半天口水,嘴乾舌燥,能不能給口水喝?”
“說不說,來人,把這和尚給我打將出去!”
“好好, 貧僧這就說。”
介休換了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
“將軍可知京師有重臣南下?”
李信聽了心中一凜,京師派重臣南下?是何用意,但隨即他又意識到,這話出自一個遊方的和尚之口實在太不尋常。
“本將軍都不知道,大和尚又是如何得知?”
介休嘿嘿一笑,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欠揍的表情。
“天機不可泄露!”然後他趕在李信發作之前又趕緊接著說:“但重臣南下的確屬實。貧僧夜觀天象,此人今夜將會有血光之災,將軍隨雖貧僧去,只要能保他無事,今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這是不是一樁大功勞啊?”
行軍大事,豈會因為一個僧人空口白牙便做調整?如果李信聽了那和尚的話,二話不說跟著他就走,那才是得了失心瘋,想升官想傻了!
“大師口說無憑,俺十三哥如何能信?別說俺十三哥,就是換了俺也不能憑您一句話就讓大軍跟著您走吧?”
介休抬頭望向天空,許是急了。
“哎,貧僧就直說了吧,白日裡貧僧超度了一具韃子屍身,這是從他身上發現的書信!原本下午便要送予將軍,豈料……豈料出了點小小意外,才耽擱到現在,但總算追了上來,應是還來得及!”
說罷,介休和尚右手伸進乾坤袋裡摸了半天,終於掏出一封皺巴巴還帶著血跡的書信,遞給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