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精兵源源不斷的由關廂之中湧出,明軍士兵則不停的向外拋出可以爆炸的鐵疙瘩,整個關廂東側爆炸四起煙塵滾滾,戰鼓隆隆之聲驟然變的急促,明軍軍陣之中傳來陣陣呼喝,似在挑釁又似在助威。
安定門城牆之上的方正化當真是看的眼花繚亂。這種打法前所未見,又的確有效,衝在最前邊的清軍炸死扎傷者難以計數。但清軍戰力之強悍也由此凸顯出來,即便如此震撼的場面仍舊沒有讓這群身著白甲的清兵退卻,反而越戰越勇。
眼見清軍距離他們不過十幾步,拋擲鐵疙瘩的明軍士卒開始退卻。方正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解,這些明軍的後撤變的亂哄哄一片,毫無章法,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他們訓練水平低下到了不能再低下的程度。很難想象這些人前一刻還將韃子打的屁滾尿流。
同時,方正化也在暗暗慶幸,幸虧之前的爆炸激起團團煙塵,擋住了韃子的視線,使他們不敢輕易的直衝出來,否則隻瞧這亂哄哄一片,一個衝擊便能將之徹底擊潰。但這些明軍終歸是幸運的,順利的撤回軍陣之中。但見抵在最前面的是三排手持長槍的步兵,但細細看去,這些長槍卻不是明軍的製式裝備,分明是用新鮮的杆子削製而成,長於明軍長槍一倍有余。
一樁樁的新發現,使方正化心中充滿了狐疑,山東鎮總兵劉澤清的軍隊絕不是這種風格,以前輪換遼東守邊的時候他也不是沒見過,論戰力來說並不強悍,訓練水平卻肯定勝過眼前這支明軍。盧、虎二人也不像,孫承宗善將將卻不善將兵,思來想去也沒尋到個合適的人選。
“嗚嗚嗚……”
“咚咚咚……”
清軍軍陣之後號角與戰鼓也霎時間響成一片,衝出關廂的白甲精兵如涓涓細流匯聚成了一片**,以排山倒海之勢撲向明軍的長槍陣。
槍陣如武裝到牙齒的刺蝟,雖然只有三排,縱深很淺,成百上千根削尖的槍頭密集的指向前方,爆出一片死亡的氣息,使人望而生畏。
方正化目瞪口呆的發現,清軍白甲精兵們竟似悍不畏死,如飛蛾撲火般的直撞向這預示著死亡的密集槍陣。但白甲精兵不貴是精銳中的精銳,槍陣雖然嚇人,但背後使用的人似乎並不靈活,白甲精兵及至近前,忽而撲倒向前滾去,幾次翻滾便直抵槍兵腳下,手中鋼刀反覆削去,明軍士卒雙腳被齊膝削斷,頓時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長槍軍陣初一交手便面臨崩潰的危險,方正化手心著實捏著一把冷汗,很顯然這股明軍的戰鬥力和他們之前所可以顯示出如虹的氣勢並不相符。他的心一點點的沉下去,又驟然揪了起來。明軍的主將應該是在虛張聲勢,只希望不要被韃子發覺才好。
其實,方正化的擔心也是過於緊張,正因為他在高城之上,俯瞰戰場,才從諸多細節上察覺出了明軍的色厲內荏,地面之上的清軍隔著重重關廂民居,還有爆炸激起的煙塵與火藥燃燒後的硝煙彌漫大半個戰場上空,恐怕諸葛在世也難發現這些不易察覺的細節。
就在方正化以為明軍長槍陣即將崩潰的時候,由左翼靠近城牆一側突然衝出一隊明軍,他們背上背著沉甸甸的袋子,步伐飛快,雖然陣型散亂,卻是目的性極強。
這股明軍看規模大概有上百人,徹底展開之後,將背上的袋子卸在腳下,又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從中掏出個鐵疙瘩,搗鼓幾下驟然拋出,百十個鐵疙瘩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極具美感的弧線,落入白甲精兵之中,此起彼伏的爆炸徹底打亂了清軍的進攻節奏。關廂之中陸續衝出的白甲精兵於是又直奔這百十人衝去,試圖解同袍之圍。
眼看又是一番惡戰,卻聽戰場之上金鐵交鳴之聲驟然響起,白甲精兵如退潮般倏忽回卷,以驚人的速度脫離了戰場。
方正化一顆心算是暫時落到了肚子裡,他由衷的佩服起這支看似訓練的一塌糊塗,卻頗有戰鬥力的明軍。尤其對指揮這支明軍的主將頗為好奇,倒要看看是誰在領著一群如此矛盾的明軍在與清軍叫板。
正思量間,卻聽尖利的嗓音在喚他。
“方公,方公,萬歲有旨意了!”
直到有人拉他衣襟,這才緩過神來,一看是杜之軼,身後還跟著曹化淳的義子。
“萬歲有旨,著即令曹公入城,對了,還有一個叫李信的丘八。”
這些都不是重點,方正化劈頭問道:“奴酋長子之事,萬歲可曾表態?”
“表了,也一並押入城中,只等確認了身份,便行奏凱獻俘之禮,以壯我大明將士之聲威士氣!”
跟在杜之軼身後的小太監則趕忙上前行禮,“還勞煩方公吊小的下城!”
……
安定門外關廂西側,多爾袞、多鐸兄弟觀戰半晌終於覺得對面明軍要比想象中強悍許多,終歸還是心疼白甲精兵,不忍做無謂的傷亡,下令鳴金收兵。
眼見白甲精兵如潮水般在關廂民居之中卷回,多鐸便想調漢軍繼續出陣,卻被多爾袞攔住。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正面進攻事倍功半,不如由側已突破。”
多鐸想了想點頭稱是,正面進攻連白甲精兵都沒佔著便宜,讓那些豬一般的南蠻奴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嗎?其實,白甲精兵之所以戰力大打折扣,絕大部分的因素是關廂將其軍陣分割打散導致的。多爾袞一旦正視明軍,這個劣勢就成了不可容忽視的重大問題。
多爾袞也是因為消滅薊鎮陳國威布太過容易,就連那陳國威首級的血跡尚未乾涸凝固,連帶這將這股明軍也小看了,豈料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兄弟倆的討論直視一旁的魯之藩為無物,他的臉上著苦澀的笑意,見到明軍擊退了多爾袞的白甲精兵,他既高興又傷神。高興的是明軍得勝,傷神卻是自己身陷囹圄,從此以後這些勝利恐怕與他再無半點關系了吧!
“南蠻奴笑甚?”
多鐸發現了魯之藩毫不掩飾的笑容,揮著缽大的拳頭作勢要打。
“明軍取勝,之藩自當一笑,將軍若不滿,拔刀相向便是!”
多爾袞意外的在魯之藩這番言辭當中發現了一絲求死之心,這也正是他格外看重的東西,一個人雖然才具加身,少了應有的品格這是不小的缺陷。魯之藩沒能在城破被俘的關頭以死殉城,是他一生之中都無法拜托的汙點,這也是多爾袞內心之中看輕他的理由之一。
所以,當多爾袞發現此人不願投誠的同時,心中還存著求死之念,竟然高興不已,這也更加深了他想要馴服此人的念頭。
原本李信是個最好的選擇,在他看來武人匹夫向來看重實利,一番禮遇連環組合拳下去這些沒有儒家道德牽絆的匹夫們都得乖乖入彀。豈料,在這李信身上卻偏偏走了眼,此子投誠是假,與大清作對卻是真,令他搶掠計劃受阻,並因此幾乎半途而廢。
就在李信劫持豪格反出清軍大營之初,多爾袞還是存了能收服他的念頭。直到他陸續斬殺瑪濟克、鼇拜直至嶽托,多爾袞才逐漸放棄了將之收為己用的念頭,一是仇怨結的太深,權貴們容不下他,也會給自己招致不必要的敵視。二是此人在被明朝文官出賣的情況下,仍能接連斬殺清軍大將,東奔西走積極抗戰,足見其抵抗大清意志之堅定。
而眼前這魯之藩就不同了,他有太多的牽掛,不計利祿卻獨獨重視那功與名,漢人有句話叫無欲則剛,這話很對,人只要有了欲望,也就等於有弱點。
“先生與本王說說那李信其人!”
魯之藩訝異的看著多爾袞,卻是一言不發。多爾袞呵呵笑了:“本王只是想多聽聽那李信的故事, 這又不是何等機密,不算出賣你那大明朝廷吧?”
魯之藩訝異的是多爾袞剛剛吃了李信的敗仗,竟似半點都不惱怒,反而像談論老朋友一般的說起李信,這實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此人若不是虛懷若谷,那便是城府極深,倒是塊做君王的好材料。
李信的信息也還真算不得什麽軍事機密,說與他聽又如何?
“卻不知想聽哪一處?”
多爾袞笑道:“隨便,隨便,比如出身,喜好,又或是他在高陽有沒有相好?”說罷還衝魯之藩擠擠眼。
魯之藩心道,如此輕佻卻不是為人主該有的行為。
“李信此子本是直隸馬賊,春天裡被朝廷剿滅活捉,本來是秋後處決的,不曾想韃子入寇……”
“南蠻奴說甚?”多鐸繼續揮著他那缽大的拳頭虛張聲勢,魯之藩毫無畏懼之色,沒有多爾袞的允許,他根本不敢動自己半根毫毛。更何況,他還巴不得多鐸將自己斃了。
“先生不必理他……”
“說來這李信也算膽大,竟敢直接衝撞孫閣老,卻也因此進入孫閣老視線,得以嶄露頭角,高陽也因此多堅守了兩個月。”
忽然有人來報。
“南人正在用籮筐吊人入城……”
舉目望去,果真,安定門東側的城牆上晃晃蕩蕩吊著一隻大籮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