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寧南門,鐵炮隆隆,火光綿延數裡,這陣勢可嚇壞了守城的二韃子,連忙飛奔城內去向佐領阿克濟阿報信。沒等報信的軍卒趕到,阿克濟阿就已經頂盔掛甲穿戴整齊,收拾停當,上馬出了衙署大門。
自從鼇拜章京死後,阿克濟阿收起了輕視明軍,尤其是李信的想法。一切都小心翼翼,謹小慎微。鼇拜慘死那天,他只是一步之隔便被關在城外,眼睜睜看著這位對自己照顧有加的亦兄亦長的驍將被亂槍射死。
聽說明軍自南門而來,阿克濟阿頗感意外。隨著報信軍卒匆匆登上南門敵樓,但見綿延數裡的火光,看的他心頭一陣突突亂跳。瞅著規模竟是上萬人還不止,哪裡來了這麽多明軍,幸虧來肅寧時大將軍多撥了一千人馬與自己。
若是以前的阿克濟阿定然不會將明軍放在眼裡,便是此時提刀出城攻擊明軍也不在話下。但吃虧的次數太多了,總該長點記性,所以,他猶豫了,第一個想到的並不是出城攻擊明軍,而是思索三千人守城是否足夠。並且應立即派人向大將軍報信,肅寧出現大規模明軍。
就在阿克濟阿緊張的安排守城事宜之時,親兵曾敢不無擔心的在向李信發問。
“將軍,萬一韃子攻出城來可如何是好?”
李信安排人遍地插滿了火把,使得他們這四千多人看起來就有上萬人的規模。但萬一韃子出城迎敵,那可就什麽都露餡了。百姓們雖然人多,但都不是訓練有素的軍卒,根本沒法和韃子作戰。
曾敢對李信的膽大包天簡直難以置信。誰知李信卻冷笑數聲。
“鼇拜瑪濟克一死,我高陽軍擺出如此陣勢,還有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出城應戰?”
曾敢吐了吐舌頭,感情你這是明知道人家不敢出來,才擺開車馬玩這麽大的陣仗,可話說回來了,到底也只能是嚇唬嚇唬人家而已,難不成還真要驅使百姓去填命攻城?
“可咱們如此做又有什麽意義?”
“萬一,我是說萬一韃子真的出來怎麽辦……”
李信被曾敢問的不耐煩,從馬背上解下一個麻布包裹扔在他面前。
“裡邊是鉛彈、皮紙和火藥罐子,按照之前教你的法子卷出200的量來!”
“黑燈瞎火的能不能少卷點……”
“再聒噪就卷400”
曾敢有著很強的求知欲,如何使用火槍,如何準備彈藥,一樣不落的都學了個遍,每每都纏著李信問東問西。把李信弄的不勝其煩。
但李信還是挺同情他的,自打受了刺激,決心親手殺滿一萬個韃子贖罪,便放下一切讀書人的矜持,甘心情願與武人為伍。只是這貨整天四書五經,之乎者也的都快讀書讀傻了。原來覺得他還有幾分血性,可自打做了自己親兵接觸下來之後,發現完全不是之前想的那麽回事,這貨完完全全就是個一根筋的中二少年。以前那些舉動基本上都是在他熱血上腦的情況下乾出來的,可偏偏就有人配合他,最後才害的上萬人失去了性命。
好在他遇見了李信,否則這會沒準就引咎自戮了。
火把也點了,鐵炮也放了,呐喊聲也響徹夜空,李信十分滿意今夜行動的效果,估計守城的軍將應該被唬的不輕。折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李信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大手一揮。
“撤軍!”
城外火把盡滅,亂哄哄的足足有半個多時辰才撤了個乾乾淨淨。
城下明軍的舉動將阿克濟阿看糊塗了,這大半夜的呼呼啦啦弄的動靜不小,折騰完了這就撤麽?是不是好歹也得攻一下城意思意思吧!
撤就撤吧,明軍不攻城更好,自己只要保證這肅寧城不失,就對得起鼇拜章京在天之靈了。雖然明軍撤走,阿克濟阿仍舊不敢有絲毫放松,萬一這是明軍的緩兵之計,再殺個回馬槍呢。
如此,一直守到天亮明軍再沒回來。於是又派出探馬、偵騎,方圓十幾裡竟是一丁點明軍的蹤跡也沒發現,這可是奇怪了。原本他打算天明之後便派人向河間府嶽托報信求援,但事有蹊蹺,他決定先緩一緩。
誰知過了半夜,城外又一次數裡舉火,鐵炮隆隆,而且這一次是真格的有炮彈轟到敵樓之上,木質的房簷都塌了大半邊。
阿克濟阿盯著城外“數萬大軍”開始天人交戰,大清鐵騎何時被南蠻奴圍在城裡嚇的不敢出城過,向來都是大清八旗鐵騎圍著南蠻奴一陣猛打。若在平時,單為了這臉面也應該拚了。
可正當阿克濟阿下定決心準備出城的時候,腦中另一個聲音卻在嘲笑他,忘了以前吃過的虧,受過的傷嗎?一念及此,腹部的傷口竟又隱隱作痛了,這傷口最近雖不似開始那麽疼的難耐,但卻仍舊沒有愈合,還時不時的流出些膿水來。
城內傳出雞鳴,天將破曉。
也罷!阿克濟阿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
京師,內閣首輔劉宇亮府邸,一乘二人抬的小轎停在了側門外,轎簾掀開,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側門吱呀一聲打開,裡邊閃出一名仆從,衝那胖子道:“怎麽才來?閣老已經等你多時了。”
那胖子立即陪著笑臉:“轎夫走的慢,您多擔待!”
然後伸袖一遮,遞上一角銀子,塞入那仆從手中。那仆從見了銀子則立即換上了另一副態度,隨口說著一些隱秘,“快隨我來吧,昨夜宮中來了旨意。讓閣老今日一早陛辭……”
那胖子聽到這裡,心思卻已經亂了,劉閣老不是說到了正月才走的麽,如何今日便走,兩萬兩銀子豈不是打了水漂?那可是借來的款子,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他心裡都是這一遍又一遍的默念。把錢要回來,那是萬萬不能的,否則傳揚出去,自己還怎麽在官場上混,可如果不要回來,這事兒又沒辦成,又拿什麽去還人家?
懷著一路忐忑,胖子來到劉宇亮家的會客廳,一路上所見盡是劉家仆從前前後後,忙著打包物什,看在那胖子眼裡卻是別有一番蕭索滋味。
劉宇亮此時紫袍冠帶早已穿戴齊整,一見那胖子進屋,便開門見山。
“玄年,昨夜皇上下旨,令老夫今天就陛辭,昨兒商議的事可能有些難辦了。”
那胖子字玄年,姓熊,名開元。曾任吏科給事中,當年因受周瑞豹考選事件牽連,被貶為山西按察司照磨,曾走周延儒的路子希望調回京城,豈料被周當場羞辱,自此便與周結下了仇,數年之間都蹉跎於山西。
熊開元與劉宇亮此前交集頗多,自打劉宇亮當上首輔之後,便又動了調回京城的心思。私自來到京城後,東拚西湊了兩萬兩銀子,便來走劉的門路。
那天來劉府時,劉宇亮盛情之至,弄的他感激涕零,以為這劉閣老甚念舊情,當場就命人將銀子卸在他家。
誰知,出了劉家卻得知了一個如同五雷轟頂的消息,劉宇亮早在上午朝會時便向皇上請準出京督察軍情。氣的熊開元跳腳暗罵,劉宇亮真不是個東西,明知道自己要走還黑他兩萬兩銀子。於是當天便去找劉宇亮理論,劉宇亮則好言撫慰,請他放心,收了銀子斷沒有不辦事的道理。
熊開元無奈之下只有選擇相信劉宇亮,誰知這才過了一日,劉宇亮竟然就要出京……
“唔……”
熊開元不好發作,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也不搭茬,只是唔了一聲,他想看看這劉宇亮究竟如何向他交代。
“說難辦,也好辦,眼下便有個大好的機會,只看你有沒有這膽量。”
聽劉宇亮的語氣,竟是此事還有轉機,熊開元大喜。
“閣老就別賣關子了,只要能讓開元調回京城,便是上刀山,下油鍋也肯的。”
劉宇亮嘿嘿一樂。
“皇上委老夫督察天下兵馬事,即將南下,如今帳下還缺個中軍司馬,不知玄年有意否?將來回京, 別說一個給事中,便是一部的侍郎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中軍司馬是負責中軍錢糧的一個差事,若在天啟朝以前,這絕對是個美不堪言的美差,可如今這今天下兵連禍結,總督、巡撫每年不得死上幾個,更何況一個小小的錢糧官。自己敢做,也得有命去當啊!熊開元越想越生氣,心裡面將劉宇亮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可卻是無可奈何。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認命,劉宇亮吞了他兩萬兩銀子,自己老老實實回山西去當他的按察司照磨。二是,賭一把,跟他去當這個錢糧官,不成功則成仁。
也罷!
熊開元狠狠一拍大腿,決定已下!
……
鍾鼓齊鳴聲中,大明皇帝朱由檢早朝群臣,昨夜間南邊送來一則戰報,帶來了絕好的消息。
據說韃子偽王多爾袞在高陽城下吃了大虧,好家夥,一個小小的高陽便牽製了韃子數萬大軍。更據說,有數名韃子大將被斬殺。這些信息情報雖然不盡不實,但只要有三成是真的,那也是此番韃子入寇以來最令人振奮鼓舞的消息。
諸多情報匯集在一起,讓朱由檢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與高陽息息相關的人,那就是三朝老臣孫承宗。
一個想法在朱由檢的腦中跳了出來。
注:按察司照磨,翻譯一下就相當於現在省檢察院裡管檔案的一個股級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