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緩緩北上,李信看著一輛輛馱馬大車有些出神。向導不明所以,便順口說著這些商賈車隊的來歷。
“將軍,這都是咱山西的商隊,除了由萬全衛的張家口堡出邊牆以外,還有一條路便是走咱鎮虜衛的新安堡。”
李信點點頭,並沒有回應。向導有點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尷尬,心裡暗自嘀咕,一路上這位官居三品的總兵大人對自己客氣有加,怎的突然變冷淡了?難道是哪句話得罪了總兵大人?
李信不過是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而入神,是那向導自己想岔了。向導是本地的軍戶,心思相對簡單,又是個要臉面的人,整整一天都把這位總兵大人伺候的舒舒坦坦,臨了臨了卻出了意外狀況,便覺得過意不去,便又絮絮叨叨補救一般如數家珍的介紹起這些商人的來歷。
“將軍您看那旗子,是范家的商隊,每年經過咱鎮虜衛的商隊裡,十家有五家是他們范家的。”向導又一指後邊,聲音略顯驚訝。“咦,那是黃家的車隊,前幾日不是剛剛過去,怎麽又走口外了?”說著,他撓著鬢間頭髮的手又放在了腦後,聲音仍舊充滿了疑惑。“眼看到了年關歲尾,往年這個時候商隊都封車了,今兒怎麽比上秋的時候走的還頻呢?”
“可知這幾家商隊運的都是什麽貨物?”
李信終於開口說話,向導興奮起來。
“鹽、鐵、茶、糧食都是些塞外緊俏的東西。不過,自打崇禎朝以來,糧食和鐵倒是越來越多……”
向導說著話眼睛瞄向李信的眼睛,只見一雙眸子裡透出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栗,盡管穿著厚厚的翻毛羊皮襖仍舊重重的打了個寒顫,頓時嚇的不敢繼續聒噪。
李信一雙手緊緊握著腰間雁翎刀刀柄,他有一種衝動,恨不得立即帶人衝過雁河,將這些人都攔下來。但是,另一個聲音在腦中不斷的提醒他,如今在初來乍到在鎮虜衛立足尚且不穩,切不可輕舉妄動節外生枝。良久,因為過於用力而顯得發紅的手由雁翎刀刀柄上離開。
“走吧,天黑了,咱們回城!”
李信清楚,這些商隊大抵便是聞名於後世的晉商,所謂的清朝八大黃商便發軔於此。這些商人以互市貿易為名,為關外缺少戰略物資的滿清送去了緊需的生鐵和糧食。有了生鐵他們便可以打造出更多的武器,用來屠戮大明軍民。有了糧食他們便可以養活更多的八旗甲兵,為侵擾大明提供充足的兵員。
商人重利,戰爭財來的更是便捷,於是這些商人以貿易之名而行漢奸之事,甚至不惜成為滿清八旗兵的後勤運輸隊,他們抓住大明與滿清交戰的機會,趁機把持了絕大部分與滿蒙軍隊的交易,更在滿清奪取天下之後一躍成為聞名天下的滿清皇商。
當然,成為皇商那是後話,現如今他們還在如螞蟻搬家一般源源不斷的再向關外輸送戰略物資。
那向導口中的范家想必便是在晉商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漢奸范永鬥家族吧。到了年關還在加緊運輸物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現在的滿清內部,物資一定已經匱乏到了極點。尤其是多爾袞與嶽托這次破關入寇,並沒有如預期般帶回大批的人畜物資。草谷沒打成,物資匱乏的危機便更顯嚴重,唯一的緩解之道,只剩下由晉商出口互市一途。
看來,這個冬天途徑鎮虜衛的商隊不會少了,一個想法在李信腦中成型。
“駕!”
戰馬隨之在雪地上飛速的奔馳,西落的太陽已經越來越暗,將一整隊騎兵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映在雁河南岸,李信現在還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準備去處理。
就在剛剛,前去高山衛和陽和衛送信的軍卒帶回了壞消息。高山衛的指揮使以冬日天寒,寒病發作為由,婉拒了李信的敦請。陽和衛指揮使則更加乾脆,直接告知送信的軍卒,讓他回稟李信,陽和衛隸屬山西行都司沒有直接聽命於總兵的先例。再說,三衛總兵為三品武官,衛指揮使也是三品武官,無論在職權與品級上,陽和衛都沒有聽命於三衛總兵府的道理!
陽和衛指揮使如此囂張等於狠狠抽李信的臉,看來形勢遠沒有初出京城時估計的那麽樂觀。李信雖然心急如焚,但是飯只能一口一口吃,路也只能一步一步走。想要那高山、陽和兩衛肯於聽調,就得先將鎮虜衛收拾服帖了。
回到衛司衙門,錢泰便火急火燎的來求見李信。將謠言滿天飛的事大致講述了一遍,又將自己的擔心委婉的提了出來。李信恍然大笑,自己理清軍戶人丁當然不是為了土地,而是另有目的,他身為二十一世紀的穿越者,眼光早就不放在土地上了。
“錢知事多慮了,你盡管去辟謠,李信絕不會強要軍戶們一寸土地!”
錢泰得著李信的準話,心頭一顆大石總算落地,他就怕李信真實目的是巧取土地。果真如此,理清土地的工作難度便會增加百倍,甚至更到了非用強不可的地步,這不是他所願見到的。如果以這極端的方式架空顧通,將來一旦李信離任,難保不會有人借著此事拿他借題發揮。
這麽做是要留隱患的,代價太大,錢泰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李信有一絲半點的暗示,便準備以三寸不爛之舌將之說服。
辟謠的事敲定,錢泰心情放松便與李信拉了幾句家常。
“將軍覺得這鎮虜衛山色景致如何?不若改日下官親為將軍向導,走走這裡的山川,雖不是什麽名勝古跡,但崇山峻嶺也別有一番氣勢!”
李信當即便明白了錢泰誤會自己白天所行的目的,呵呵一笑也不解釋,這算是委婉的勸說嗎?他開始有點喜歡上這個錢泰了,有時候,第一印象也未必全然準確。
“鎮虜衛好山好水,可惜外患不除,便無一日安寧。李某還有個疑問,這裡平地雖廣,但似乎用於耕種的土地並不多,不知是為何?”
錢泰輕輕歎了口氣。
“還不是連年戰亂,原有的都拋荒了。加上丁口又少,就算是開了大片荒地也種不上來!”
“產量比起高山、陽和如何?應是高了不少吧!”
錢泰這才恍然,李信出城並不是遊玩,而是視察耕地去了,心下不免讚了一聲,是自己將他看的低了。
“將軍所說不差,咱們鎮虜衛一年產的糧,高山、陽和加起來也趕不上。”
鎮虜衛所處的地域是大山中的一塊面積不小的平原,一眼便可得知是由雁河千百年來衝積而成,土地肥沃自不在話下。古代這種交通不便,糧食運輸損耗極大,所以屯兵的首要便是屯田。等來年開春,想想辦法再提高一下糧食產量,也能大大減輕對外界的物資依賴。
除了糧食以外,李信更是為他的第一批工廠選址去了,想要練出一支火槍兵,就必須有源源不斷生產火槍的能力。明朝本土的火槍質量雖然不差但是型號不一,而且產能低下。再加上長途運輸,成本高的嚇人。但自己生產就不一樣了,方便快捷,更可以隨時對使用中出現的問題進行改進。
此前一直讓李信糾結的問題是動力問題,但今日出城探察竟以外的發現,雁河水量不小,春夏秋三季足可以提供足夠的動力,甚至還可以興建一個小型的水壩來灌溉農田。
這一日時間裡,各種想法層出不窮。不過,目前最首要的問題便是兵工廠,必須提到日程上來,雖然正值隆冬,大雪封凍,但可以先啟動籌備工作,首先便是尋到經驗豐富的鐵工。
“咱們鎮虜衛可有鐵工?”
剛剛還說土地的問題, 李信忽而又跳到鐵工上,錢泰有點跟不上節奏。
“軍戶中的鐵工不少,邊鎮衛所的武器都是他們打造而成!”
李信擊掌笑道:“太好了,咱們鎮虜衛究竟有多少鐵工,還煩請錢知事回去後統計個數字,明日給我結果。”
錢泰應下,心中卻是疑惑,難不成總兵大人要打造農具不成?但是,咱鎮虜衛,缺人缺錢,卻是不缺農具。再說了,打造農具軍戶自己便可以解決,何來勞煩總兵府出面?想了想他還是將疑惑問了出來。
“不知將軍集合鐵工……?”
李信也不打算瞞他,便將初步的想法告知與他,畢竟籌建兵工廠還要他這個本地人出頭牽線。
“總兵府準備在雁河邊建一座兵工廠,專門生產火槍與鎧甲。”
錢泰對兵工廠這個詞感到新奇,對生產火槍則大不以為然。火槍這東西,打造起來費時費力,打仗時用處卻不大,一輪排槍放完以後,還得真刀真槍的上陣衝鋒……
離開李信的駐所,錢泰對這位三衛總兵又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此人的確是想做些實在事,往往又急於求成,很多想法又有些不切實際,只是他不好開口相告。
黑暗中,錢泰輕歎了口氣,將諸多雜事都清除腦袋。現在,他隻全力以赴一件事,理清軍戶,架空進而推倒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