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帶曹化淳去見了豪格,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讓他大為失望,堂堂親王總該有些皇家氣度吧,如何弄的如此不堪。他試著和豪格交談幾句,卻沒料到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這老閹狗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當本王是誰都可以欺侮的嗎?”
眼見曹化淳被弄的灰頭土臉,李信趕忙命人將豪格拉走。
“提督大人贖罪,這豪格精神受了刺激,言行乖戾……”
曹化淳閱人無數,可這豪格他還真瞧不出是真是假,至少這份癲狂是普通百姓演不來的,但若說此人瘋了,實在是有待商榷。他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丘八,此人請自己密談,絕不是只為了見豪格。
“有話不妨直說!”
……
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但大明京師的城外已經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成千上萬的韃子兵蟻附攻城,呼喝之聲地動山搖,城上守軍無不膽戰心驚。
京營提督太監方正化於城頭俯瞰攻城大軍,面上篤定而無懼色,自曹化淳辭去一切職務之後,提督京營的差使本輪不到他,豈料先前那斯也太過無能,因懼怕皇帝罪責,於韃子攻城當夜便上了吊,他這才臨危受命以司禮監秉筆的身份提督京營。
對韃子攻勢進行了一番觀察之後,方正化哼哼兩聲又回到了為其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繼續督責守城之戰。
司禮監司正杜之秩卻沉不住氣,一番上躥下跳,眼見韃子勢大,一時間方寸大亂,來到方正化面前。
“方,方公,瞅這架勢韃子,來勢甚猛,倘若爬上城頭,您再有個萬一,不若下城……”
方正化拉住瑟瑟發抖的杜之秩好言撫慰道:“京營出城應戰雖是不能,但守住這城牆綽綽有余,無須擔心,來來隨我端坐,等韃子退兵!”
杜之秩哪裡肯信,認為方正化不過是在誆他,奈何人家提督京營,又是司禮監秉筆,自己不過是其下的小小司正,自然不能獨自下城避難,隻好硬著頭皮戰戰兢兢的站在方正化身後。
“不,不了,還是站著吧……”
後半截話他則咽到了肚子裡,一旦韃子上了城,站著總比坐著跑的要快點吧。
清軍幾度試圖攻上城頭均被守軍一一擊退。方正化雖然嘴上說的輕松,其實心裡也一直都懸著,誰也無法保證不會發生意外,但身為京營提督又豈能先漏了懼色。
轟轟……
“韃子放炮了……”
杜之秩的話被隆隆炮聲所掩蓋,方正化心中一凜,他的前任便是被這紅夷大炮活活逼得上了吊,奈何城中沒有可戰之兵,也只有守在城上乾瞪眼的份,出城迎敵只會加速京營的傷亡,於戰事沒有半點補益。
“方公快看,援軍!”
隨著杜之秩一嗓子高喝,方正化站起身,視線越過女牆向戰場射去。果見一股人馬由北而南,已經與清軍膠著在一起,他攏目光仔細觀瞧,但見猩紅的戰旗上影影綽綽寫著,“薊鎮……”幾個大字。
其實只要看到薊鎮這兩個字就夠了,方正化已經可以確信,這是薊鎮總兵陳國威的兵。韃子多爾袞左翼軍毀邊牆入寇,最先擊敗的就是薊鎮兵,隻沒想到陳國威如此之快就將隊伍又拉了起來,這也成為了第一支趕到京師的勤王軍隊。
薊鎮兵的到來,給清軍帶來了不小的震撼,後翼被衝擊開始變得混亂,攻城的漢軍士氣因此而大受打擊,攻勢受挫,城上壓力頓時為之緩解。依照常理,此時城內應立即派出兵馬與城外的陳國威裡應外合,但畢竟是京師,城門外又聚集著數不清的韃子兵,城門決不可輕啟,便是重要人物想出入也需由繩索籮筐吊上吊下。
方正化緊走幾步來到城牆邊緣,手扶女牆探頭向外望去,卻被杜之秩攔腰抱住一把拉了回來。
“大人不可,小心韃子羽箭!”
杜之秩的擔心不無道理,流箭射傷守城軍卒的事情時有發生,他也是關心急切之間才將身子探了出去。再看戰場之上,陳國威的薊鎮兵已經與韃子後翼越纏越緊,看的方正化眉頭也越擰越緊。
……
大明京師城下,面對明軍的突襲,清軍後翼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中軍層層護衛之下,睿親王多爾袞則面色如常,似乎並未將這股明軍放在眼中。
此時,清軍左右兩翼軍已經會師,杜度以右翼軍副帥的身份一應聽從多爾袞調遣,此番攻城俱是他麾下新近歸附的漢軍。
“竟是陳國威,此子先敗於睿王手下,如何還敢再來?當真不知死活!”
杜度憑借旗幟也認出了明軍主帥,談論起來亦是絲毫沒將陳國威的到來看做一種威脅,只聽多爾袞輕歎一聲。
“他這是在故意尋死呢,也罷,咱們就幫他一幫!”
多爾袞示意身旁的執旗甲兵,令旗由是一番變換,掩護兩翼的輕騎出動,瞬息之間便像兩柄利刃一左一右直插陳國威部而去。
杜度笑道:“明軍當真好生奇怪,前一次盧象升自尋死路,這一回陳國威也步其後塵!”
多爾袞似是唏噓不已,伸手一指豔陽下傷痕累累的北京城。
“你難道不知,正是那城中端坐龍椅上的大明天子,逼著這些忠臣良將一個個甘心赴死!”
杜度一笑算是附和,盧象升賈莊求死一戰,令他印象大為深刻,隻不知他此刻是否求仁得仁了。只聽多爾袞又道:“他們若不死,才是生不如死呢!”
杜度灑然,敗軍之將,喪師失地,廷臣彈劾,這明廷的官當真是步步荊棘,一個不小心便有跌入深淵萬劫不複的可能。
“如此說來,睿王這好人還要做到底了呢!”
“那是自然!”
多爾袞面色驟然轉冷。
“傳令,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隨著清軍騎兵的加入,陳國威萬余薊鎮兵逐漸不支,終於露出了崩潰的敗象。
北京城上,杜之秩驚叫連連。
“方公,方公,陳總兵大大的不妙,卻因何不撤?”
方正化面露苦笑,恐怕他在陳國威的位置上,最好的選擇也是如此吧。現在身為京營提督的他不也是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股援軍被韃子風卷殘雲般的消滅。良久,他終是不忍再作壁上觀,轉過身去。
“此事先緩報吧,萬歲已經夠操心的了,今兒知道了也於事無補。”
又過了一陣,只聽杜之秩在此驚叫。
“方公快來看,韃,韃子……”
何須再看,方正化已經能想得到,這些大明將士的下場只有一個。
“京,京觀!”
方正化心頭猛然一跳,眸子裡閃過冷厲的光焰,“你說什麽?”
“韃子在,在壘京觀!”
杜之秩木然回答。
何謂京觀?聚敵屍,成高塚!
方正化轉身扒著女牆向下看去,只見韃子們將一顆顆明軍士兵的首級割下,然後紛紛堆在德勝門外兩側,即是方正化腳下之城門,割剩下的明軍屍身則被一字排開壘在首級之後。
城上的京營守軍也終於明白過來,韃子在城下想做的是什麽。一時之間,大明軍卒們眼眶呲裂,幾欲滴血,幾位副將更是主動請纓,要出城一戰,滅滅韃子的威風。都被方正化一一拒絕,這就是多爾袞想要的效果,他如此羞辱明軍將士,在打擊明軍士氣之外,就是要大明將軍們亂了方寸,出城野戰。只要出城野戰,便中了多爾袞這惡毒的詭計。
強行彈壓下將士們主動請戰的浪潮之後,一股騷動不安的情緒在京營守軍中開始蔓延,已經有人在私下裡哄傳,提督太監膽小畏戰……
轉瞬之間,十幾座血淋淋京觀壘在德勝門外拔地而起,遠遠俯看觸目驚心,成千上萬張空洞凝固的明軍臉龐仿似對這座城門在進行著無盡的嘲諷。
轟轟轟……
紅夷大炮再次一排排的響起, 整個腳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隨之震顫,數枚實心炮彈砸在磚石壘就的外牆體之上,濺起無數的碎片。
“破城!”
“破城!”
萬口同聲匯成“破城”兩個字,如響鼓重錘一般,一下又一下狠狠敲擊著城上將士的耳朵和心臟。
紫禁城,奉天殿,“嘩啦”一聲,大明天子手中的青瓷蓋碗跌落在地摔了個粉碎,黑褐色的汁液流了一地。由於徹夜操勞,皇帝整夜整夜的失眠,連吃藥也是趕在早朝的空擋。
朱由檢眉頭一皺,似乎什麽聲音隱隱傳入大殿。
“愛卿可聽見異響?”朱由檢這是在問離他最近的楊嗣昌。
楊嗣昌側耳傾聽,瓷碗的碎裂之聲,讓百官們連大氣都不敢稍出一下,大殿中靜的幾乎可以聽到針掉落的聲音,哪裡有什麽異響。楊嗣昌鼻子一酸,皇帝日夜操勞,幾至出現幻覺。
朱由檢也覺得自己應是疑神疑鬼,哪裡有什麽聲音,便轉移話題。
“不知今日城外戰況如何,方正化還沒有折子遞進來嗎?”
後半截話則是對身邊的小太監說的。
與此同時,城北德勝門之上的方正化將手中奏折墨跡吹乾,交給杜之秩,然後揮手道:
“去吧!”
杜之秩剛要離開,一雙眼睛盯著城外,卻是說什麽也移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