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綿長的號角之聲自城外遙遙傳來,
“哪裡在吹角?”孔有德一愣,隨即又失聲道:“是城外清軍,這是在準備戰鬥!”
緊跟著便是隆隆的戰鼓之聲,驚得的廳中眾人都面面相覷。李信看了一眼帶著女人來討說法的張石頭,又瞧向那楚楚可憐的女子,好言道:“你的冤屈自會給你一個交代,此時形勢急迫,還請姑娘稍安勿躁!”
那女子本是滿懷希望而來,見李信如此說一腔希望頓時落空,竟是一陣長長的冷笑。
在看到女子的冷笑時,李信一陣慚愧,自己絕不是包庇部下,但戰事緊急他寧願那犯下惡行的家夥死於戰場之上。
張石頭突的激動起來:“教習,若不為這女子伸冤,咱民壯老營的人心怕是要散了!”
孔有德在一邊看的莫名其妙,心道我這才出去多大功夫,怎麽就鬧了這麽一出戲!
看著眼前這個在一瞬間變得激動異常,面紅耳赤的漢子李信突然意識到自己哪裡犯了錯誤,民壯老營多是被韃子禍害而家破人亡之人,這女子的遭遇如何令他們不感同身受,而自己隻想著如何才能平衡各方想法,殊不知,這種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城外戰鼓隆隆,城內高陽軍因為一次偶然事件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李信此時的心情是十分糾結的,自己這兩員部下不論陸九或是張石頭,都不是省油的燈,從來都沒讓他省心過,很多時候自己只要稍微不堅定一點,就會被他們的態度所左右。這種在前世帶來的左右逢源的想法,竟然讓他變得苦惱之極。
也罷,當斷則斷,但他卻不願自己的兄弟白白死去。
“你們都跟我來,我這就給你們一個合理的交代!”
“教習!”
“十三哥!”
張石頭與陸九兩人同時出聲,所蘊含的情感卻各不相同。
李信一陣冷笑:“輕重緩急,你們兩個總該分得清,如今大敵便在枕邊酣睡,如今城外出現異動,又敵情不明,迷們這是在給高陽軍掘墓嗎?都且跟我來,這就給你們一個交代!”
張石頭愣住了,他執意為那女子伸冤,終究是心裡有個解不開的疙瘩。旁人都傳他媳婦是被韃子擄走的,可那不堪慘烈的一幕至今扔在噩夢中閃現,多少次午夜驚醒,他深為自己的無能與弱小而自愧。
自從加入高陽軍以後,張石頭便發誓,不容這慘劇再一次發生,直至見著這女子,他那根脆弱的神經便在此被挑動了起來,但多虧李信出言提醒,自己追究此事不是不對,但生死存亡的關頭孰輕孰重,還要有待商榷了。
“小姐,還請跟了來,教習說會給你一個交代,便不會食言!”
那女子並沒有因為張石頭為其申冤,便會對他回以好顏色,輕瞟了他一眼,緊隨而去。張石頭吃了一白眼,略顯尷尬,無可奈何的搖頭,便也跟了上去。
肅寧城是個小縣城方圓也不過十裡,從縣衙來到西城門下不過片刻功夫,一行人走在主街上時便迎面撞見了前來報信的軍卒。
“報!韃子出兵了?”
“韃子攻城了?”
陸九搶先問道。
“不是攻城,而是有人在攻擊韃子!”
這個答案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城外居然還有明軍。
“快!上城!”
隨即又吩咐張石頭,“去將那犯事的軍卒一並提來!”
兩件事都不能耽誤,既然答應了給所有人一個合理的交代,那他也只有做出自己的選擇。待登上城頭,向遠處望去,只見原本一片雪白的城外,被大軍與人畜隊伍踐踏的到處都是泥濘的黑白相間之色。
由西向東一隻人數眾多的隊伍,如蝗蟲過境一般衝擊著清軍的隊伍。而清軍由於甲兵數量不多,又要保護財貨,自然則排出了標準的防守陣型,雖然表面上看清軍似乎佔了劣勢,但他們秩序整齊,絲毫不見亂象。反觀攻擊一方,則毫無章法可言,僅是沒有差別沒有層次的一擁而上,雖然人多勢眾,但真正接觸敵人的卻只有前面一線,而絕大多數人都擁擠於後面,毫無作為。
一旦前方崩潰,必然會與後方擁堵的人群產生衝突,後果將不堪設想,只可惜他們不知道,凶險正如影隨形一般,悄然而至。
經過連日來的冷兵器大戰,李信對此時的排兵布陣也算有所了解,僅憑眼前情形判斷,這夥攻擊清軍隊伍的人絕不會是明軍,至少應該是民壯一類的臨時招募武裝。
“教習,人帶來了!”
張石頭喘著粗氣,將那五花大綁的漢子親自提到了城牆之上。
那女子顯然被城下大戰的場景驚呆了,一個女子自然從未見過大軍激戰的場景。但哪一方人多,哪一方人少還是分辨的清的。只見她喃喃著:“韃子要敗了嗎?大仇得報了嗎?”
可話音還未落,便見原本處於優勢的攻擊一方,突然出現了騷亂,前方攻擊的人馬開始毫無頭緒的亂竄。
李信心中一歎,果如自己所料,但清軍人少,至多也就是將他們擊潰驅散而已,應不會趕盡殺絕。他有一種預感,這支清軍還是少惹為妙,原本以為那神秘人物已經先一步走了,卻不料僅僅是打了個回馬槍,又殺了回來。
也是這夥“明軍”倒霉,若是指揮之人稍微平庸一點,誰勝誰負還真就未可知。
張石頭在一旁為那女子解釋著:“敗得不是韃子,是攻擊韃子的民軍!”
他顯然也看出來這夥人無論從裝束還是戰術上都不是大明朝廷的官軍,
“不可能,不可能…… ”
那女子只是喃喃,竟似乎絕望一般。
“十三哥救俺!”
那漢子上城之時被堵了嘴,嗚嗚無法出聲,陸九瞧不下去上前將堵嘴的破布抽了出來,那漢子便是一聲疾呼。
李信的目光由城外收回,又逐漸變冷,直視著那漢子。
“可知你身犯何罪?”
“……”
那漢子一陣語塞,其實自入城以來,李信發布了幾條簡單的約法,都是違者殺頭,卻獨獨沒有對私吞錢財一項,也算是在此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人又何嘗不知。
“你我皆有父母兄弟姐妹,既然入了我高陽軍,就要為百姓守一方家園,看看你們都幹了些什麽?搶錢,搶糧,搶女人!這麽做跟強盜,跟馬賊還有什麽區別?”
李信說道此處長歎一聲,他終究還是下了決心。
“現在我們是高陽軍,不管大明朝廷對我們如何,是否承認我們,我們嘯聚成軍都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驅逐韃虜,保我百姓。而今,大家似乎還很懷念從前做馬賊的日子,如果有誰不認同我高陽軍的宗旨,那麽請站出來回太行山去,我李信絕不阻攔!”說罷李信將目光轉向陸九。
“陸九!”
陸九此前一直勸李信返回太行山,卻沒料到李信會在這個當口如此表明態度,十三哥變了,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十三哥,但不論如何變,他陸九都是從前的陸九。
“十三哥在哪俺陸九就在哪,十三哥做高陽軍,俺陸九就做高陽軍!”
左營的馬賊們陸續被集合到城下,聽到城上一番對話,自然是一陣騷亂,他們從未對自己的將來做過打算,只是憑借著江湖義氣與求生的本能而嘯聚一起。如今十三哥李信的表態,讓他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便有人在城下表態:“從今往後再沒有馬賊李十六,只有高陽軍老卒李十六……”
有了帶頭之人,左營的人紛紛也隨著表態從今以後隻安心的做高陽軍,竟沒有一人出列打算會太行山繼續做馬賊。
一時間城下呼喝高陽軍之聲, 如洪鍾,如響鼓。
李信大覺人心可用,陸九則一揮手,抽出腰間雁翎刀,狠狠插入城牆夯土的縫隙之中,手腕較勁用力一擰,刀身應聲而斷。
“從今往後,誰再犯了高陽軍規,有如此刀!”
大夥齊聲應諾,口號震天。
“殺韃子,保百姓!”
那捆在地上的漢子,早已面如土灰,他已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反倒不再求饒。
“十三哥,俺觸犯了軍規,甘願領死!”隨即又轉身對城下的左營兄弟嘶聲道:“今日俺以身試法,先走一步,二十年後,咱們再做兄弟!”
言畢便撲向陸九擰斷的那半截插在地面上雁翎刀刀身,眼看刀身入胸大好性命便沒了,說時遲,那時快,李信飛起一腳,將那漢子踹了開去。
“如何急著想死?觸犯軍規自當明正典刑。”
那漢子愕然,不明白李信因何要救自己。陸九張石頭等人也糊塗了,此人領死一切圓滿結束,李信這是要出什麽么蛾子?
李信看向那女子,好言問道:“小姐家人,可是都被韃子擄走?”
女子潸然淚下,一雙如水的眸子閃過一絲憂傷,但隨即便被濃烈的仇恨所取代,咬牙切齒。“,爹爹,弟弟……都被擄走了,只剩下了……此仇不共戴天”
一番軟語娓娓道來,聞者無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