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們與父親大人一樣,願與高陽共存亡!”
幾個字擲地有聲,孫承宗乾涸的老眼有點濕潤了,他一直覺得自己這個兒子寬仁有余而堅毅不足,卻沒想到還有如此剛強的一面。父子兩個都不是矯情的人,既然決定了闔家守城,便開始將話題轉換到如何守城上。
“大郎雖然遠在山東為官,但還是為高陽父老募捐了幾千兩銀子,正可以派上用場。守住高陽,這些錢杯水車薪,將咱家在保定府的產業攏一下能賣的都賣了吧!”
孫眼眶紅了,此前修牆已經變賣了不少田地,都是上好的水田,如今又要變賣產業,可見在父親眼中形勢危急到了何種程度。
“那個李信水泥做的如何了?”
該交代商議的說了個七七八八,孫承宗便想起了今日奇遇的那個年輕人。此人身上可謂是疑點重重,但他用人向來隻重能力,在這家夥身上,他能感受到那種勃勃的朝氣。孫便將回館驛後一番對話,以及去縣庫查看的過程詳細的描述了一遍。
“依孩兒看,這李信對火銃比較感興趣,問了很多問題。”
孫承宗眼皮一挑,對這玩意感興趣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造反的賊寇,另一種就是心憂天下的壯士。不過,能懂火器重要性的天下賊寇恐怕百萬中無一。
第二日正午,縣庫大院裡,高陽城內的頭面人物幾乎都到齊了,大家都聽說孫閣老找到了一個怪人,做出能代替夯土和牆磚修成牆的東西,都眼巴巴的等著看稀奇。不過,已經日頭過了午縣庫的黑漆大門還緊緊的關著,人們等的有點不耐煩,有好事的趴在門縫上向裡偷瞧去,只見空曠的縣庫大院裡立了兩根一仗見方方柱,再細看這兩根方柱又好像是木板釘成。人們弄不明白,七嘴八舌的胡亂猜測著。
突然,大門從裡面被毫無征兆的打開,一個衣衫破爛的年輕漢子站在門廊下。
“讓諸位久等了,請裡面來參觀吧!”
這個年輕漢子正是李信,眾人一擁進了院子看到閣老等一乾要人早就已經坐在了廊下。再看院中原來還挖了一個水池,不對,準確說是泥池,因為池子裡面滿滿都是發黑的泥漿。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水泥?這泥一樣的東西能代替夯土牆磚?眾人都紛紛表示懷疑。
李信來到泥池前提起木桶,灌滿泥漿一桶桶灌向木板釘製成的方柱中。大家都在疑惑的當口,只見李信拿起錘子幾下將另一方柱的木板幾下敲開,隨著木板的剝落,一根青黑色的方柱呈現出來。
看材質倒好像是石頭,可又覺得不像石頭。孫承宗來到近前用手摸了摸,已經可以感覺到方柱的強度,但似乎還不夠堅硬。
“這便是剛才那水泥灌注而成?”他隻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信剛才表演的意思。
“正是,這便是由水泥、竹筋、碎石混合凝固而成的竹筋混凝土!”
這個時代拋開原材料的匱乏不說,冶鐵工藝也很難大規模製作鋼筋。李信前世在新聞上看過,某些單位有用竹筋代替鋼筋施工的,並且還有專家論證過這東西韌性很好,代替鋼筋也有很好的效果。所以,便將這種創新帶回到了明朝。他準備等水泥徹底達到最佳強度後,再測試其韌性和強度。但如此直觀的展示,應該會給孫承宗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吧!
“這種混凝土方便在可隨意塑形,灌注前只需用木板釘好模具,於承重處內置竹筋,待灌注完畢,幾日功夫便可到達最大強度。”其實李信沒有說實話,這種水硬性水泥在凝固後想要達到最大強度是需要至多兩月時間的養護的。但這裡邊的道理即便解釋了,這個時代的人也未必能懂,倒不如簡單直接來的爽快。
雷縣令煞有其事的圍著方柱轉了一圈,還用手指使勁戳了戳,但顯然是被粗糙的表面弄疼了,呲牙咧嘴。
“這東西能築城?好像不是很硬嘛!”
但話音剛落便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此泥當真奇物啊!有了這水泥幾千人要數月才能夯實的土基旦夕便可築成。”李信循聲看去,人群中擠出一位綠袍大胡子的中年男子。他也認得,此人是高陽典史魯之藩。只見魯典史衝孫承宗深施一禮,興奮道:“今日真乃吉日,可喜可賀。高陽有了此物一定會守的鐵桶一般,就算城牆有破損之處,立即使用此泥澆灌修補,旦夕間又可恢復舊觀……”
說到此處,魯典史好像想到了什麽,急切問道:“不知此物原料都是何物?”
“粘土、生石灰、石膏……”
還沒等李信介紹完,魯典史長舒一口氣。
“太好了,都是尋常可見的物什。閣部、縣尊,之藩建議立刻使用此物築牆,加高到三丈再拓寬敵樓。”
李信卻在一旁腹誹這個大胡子典史倒是有些見識,不過就算你拓寬到四丈又有什麽用呢,韃子蟻附攻城一樣攻得破。就在大家還在等著有什麽新鮮玩意展示的時候,一個皂隸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城,城北來了大股流賊,巡檢下令關了城門……”
流賊?不可能啊,高陽已經臨近京師,大股流賊基本都被朝廷軍隊壓製在黃河以南,怎麽可能來到高陽呢!但謠言很快就甚囂塵上,甚至有揣測是韃子扮作流賊。關於水泥的展示隻好到此為止,孫承宗、雷縣令等人急匆匆到城北區查探軍情。李信也借口考察城牆實際情況也跟了去。登上城樓才發現,北邊確實黑壓壓來了一大群人,但細看之下均是攜家帶口,既不像流賊也不像韃子。
孫承宗命人前去打探,很快便得知了這群人的來歷,竟是京畿幾縣逃難過來的難民。雷縣令堅決反對放難民進城,孫承宗也感到為難,誰知難民們並不願進城,而是繼續向南逃。
警報解除,孫承宗來到難民隊伍裡拉住一個百姓,“此地沒有韃子為何還要向南?”那難民卻說:“涿州都被圍死了,保定府就是下一個涿州,到鄰省山東去心裡頭才踏實。”
原來如此,隨行幾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百姓們已經對朝廷在直隸的明軍失去了信心這絕不是好兆頭。不過混在人群中的李信實在很想告訴他們,山東也不安全,韃子這次入關連山東都劫掠了一遍,甚至在濟南的藩王都給活捉了去。
韃子的味道越來越近,城內人心比之幾天前相比,開始變得惶惶然,這次遭遇流民的突發事件使得李信當天就被孫承宗任命為築牆的總辦,所有築牆事宜一體負責。這修牆乃是孫家出資,雷縣令又不願攬事上身,所以初時便由孫負責。但從今天開始,這個位置換成了李信。
李信也很緊張,到了現在他也不敢打包票韃子是否在一個月後攻城,誰知道自己的到來會不會讓歷史的細節起了一些變化。李信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收買全高陽縣的碾子,有多少要多少,因為碾子的數量直接決定著水泥的產量。同時下令所有城牆停止砌磚。
還有一件事讓李信感到頭疼,就是那魯典史像膏藥一樣粘住了他,非讓他加高城牆不可。李信無奈之下便耐心的向他解說,關於改造城牆的詳細計劃,以及城牆改造後的功能,再與加高城牆進行對比,讓他魯典史自己判斷孰優孰劣。
魯典史琢磨一番之後,才心有不甘的點頭承認李信的方案更高明,但還是賴在工地上不肯走,李信也隻好聽之任之。
僅用三天時間的準備,水泥便開始進入大規模投產階段,到處都在挖粘土,收集石膏、石灰、甚至是碎瓦片等物。隨後,城牆外開始了大規模的釘做灌注城牆的模具。時人,多數人家都會些簡單的木工活,組織起來按照定好的章程,速度竟也不慢。
這幾天時間,縣衙的魯典史對李信左右不離,李信也沒閑著,他通過改變各種物質的攙兌比例來控制水泥的凝結時間。很快,魯典史發現了李信改變各種材料配比的過程中的門道。
“李總辦,為何石膏的分量始終在變化?”
魯典史心眼裡其實是存了監工的念頭,築城乃是軍國大事,縣令不作為,他一介典史雖然不入流但也是朝廷親任的命官,所以必須要負起這個責任來。但幾天下來,他便發現,這個在高陽縣大牢裡關了幾個月的囚徒不但沒有撈銀子的想法,工作起來跟不要命似的,經常徹夜不眠,讓他們這些拿朝廷俸祿的人都自愧不如。
所以,最初的防備態度發生了改變,也開始在各種技術上和李信進行討論。其實魯典史所謂的討論,基本上都是他和李信一問一答,就像現在。
“石膏的多少可以決定水泥的初凝時間。”
“哦?還有這麽一說,水泥凝結越快不是越好嗎?如何還要多加?”
“典史大人有所不知,水泥在拌好後,如果初凝時間過短將會很快失去可塑性,一旦此時還沒有灌注,這些水泥就浪費了。”
“原來如此。”
李信這幾日著實被魯典史煩的夠嗆,就在剛剛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關鍵性問題,何不從這家夥身上做突破口。
“典史大人,李信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
盡管經過幾日的接觸,魯典史還是很不適應李信在禮法上的生疏,這個人和尋常百姓不同,對於衙門官吏沒有半點敬畏之心。但做大事不拘小節,他這一點倒是頗有古風。一直以來都是魯典史問東問西,實在沒面子的很,此刻聽說這個好像什麽都懂的家夥有問題要請教自己,便不由得挺直了身子,乾咳一聲。
“盡管問來,本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注:竹筋替代鋼筋一事,老酒特地請教過搞建築的朋友,是可行的,而且日本就在使用這種技術。至於新聞上的竹筋豆腐渣完全是水泥標號不夠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