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母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李信沒想到這個看似粗豪的漢子竟有如此痛苦的經歷,民壯們的情緒逐漸激動起來,被漸漸拉回到兩年前那場痛苦的回憶裡。
“父老兄弟們,我李信不是故意揭你們的瘡疤往上面撒鹽,而是在提醒大家,韃子已經在兩百裡外的涿州,這回他們會變本加厲,不但掃蕩鄉裡,還要攻城拔寨。一旦涿州陷落,保定府將直面韃子兵鋒。”
他們不是不知道韃子又來了,或許是潛意識裡都存了僥幸與逃避,李信的話如大鼓重錘一般,驚的民壯們說不出話來,激動嘈雜的空氣好像瞬間又凝固了。
“這,就是你們今天站在此間的理由!不是為了那兩年徭役,也不是為了什麽朝廷,就是為了你們自己,為了你們的家人,給死去的靈魂報仇,讓他們瞑目,保護活著的人,絕不能讓他們重蹈兩年前的慘劇!”
空氣在繼續凝固,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縣教諭周瑾皺著眉頭驚訝的看著李信,上下掃視著,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似的。魯之藩則暗讚一聲,好手段,看不出來此人還是塊帶兵的好材料,只可惜沒有出身。
“教習,俺給你賠不是了,中午是俺不對,現在教俺們操練吧,練好了去殺韃子……”
張石頭竟普通一聲雙膝跪地,昂著頭近似於呐喊。李信趕忙上前雙手用力扶起張石頭,“石頭兄弟折煞李信了,我和大家都是一個心思,那就是殺韃子!”
“殺韃子!”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句,很快所有人都跟著喊了起來,片刻間呐喊聲充斥了整個北門裡縣庫的上空。仿佛這已經不是一支幾百人的民壯隊伍,而是一支身經百戰氣勢如虹的精兵。
魯之藩看著激動的人群,眼睛也有些濕潤了,喃喃道:“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
……
從次日開始一連幾天,縣庫外的空地上從早到晚都回蕩著一二三四的口號聲。六百口同聲,聲勢震天,連城中孫家老宅裡都聽的一清二楚。
孫承宗喚來了孫問道:“二郎,外面是什麽聲音?”
“回父親話,是李信在練兵!”
“練兵?”
孫便將魯之藩如何招募民壯,李信又是如何激勵士氣,一五一十的講給了孫承宗聽。孫承宗聽罷歎道:“此子真乃帶兵奇才,老夫之前有意壓製他究竟是對是錯?”
老人拄著拐杖顫微微的來到大廳門口,挺直了脊背,試圖向北望去,奈何隻能聽到透天口號聲。孫則緊趕一步將一件大氅披在了老人身上,又伸出右手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孩兒只知道,李信如果真能訓練出可以和韃子一戰的銳士,對高陽對百姓是一件好事!”
老人的脊背縮了回來,緩緩的走回廳中坐下。
“就怕朝廷容不下他!二郎啊,你去告訴他,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他不是想要火銃麽,你去問問需要多少,老夫來想辦法!”
孫承宗久歷中樞,朝廷對於武將的防備和不信任他清楚的很,讓一個沒有任何名分的山賊掌兵,將來追究起來罪名可大可小。
“孩兒明白。”孫應了一聲,想了一下又道:“父親不必多慮,魯典史極有分寸的,李信在名義上隻是教習,民壯隊伍的調度之權握在魯典史之手,而且他還用周教諭做了監軍,將來即便有人追究,名分上也不會有問題。”
孫承宗冷笑一聲,以他對李信能力的了解,這個教習想要奪取那民壯的指揮權恐怕也不是什麽難事。不過這魯之藩也很有分寸,雖然搞了個不三不四的監軍出來,到貼合朝廷的體制呢!
孫來到縣庫的時候不禁驚訝的瞪圓了眼睛,只見民壯們排成了長長一列縱隊,手持著縣庫裡嶄新的火槍,李信則口中叼著個鳴笛。隨著笛音反覆,民壯們則反覆做著趴下起立的動作,瞧這架勢還齊整的很。走進了才發現諾大的地面被用白灰畫出了曲折的圖形,民壯們則是在圖形的框框內按照鳴笛做著各種動作。
李信注意到了緩緩走過來的孫,心裡有幾分憋氣,想見孫家人的時候擠破腦袋也見不到。孫家人想來見自己倒是來去自如,隨時隨地都可以。離著很遠孫就已經開始拱手。
“沒想到李教習練兵還有一套,失敬,失敬啊!”說罷一指地面上的灰線圖形。“不知這些用白灰撒成的線有何用處呢?”
李信笑了:“二公子謬讚了,無非是些笨法,這白灰畫出的線則是城牆改造好後的剖面圖。如今城牆還在建設中,如此做也是為了提前訓練民壯們熟悉城牆防守戰。”
孫若有所思。“原來如此,剖面圖,這個詞用的新穎。”再看地面上白灰的走線,果真有幾分城牆的輪廓,大體上呈現出一個“山”字型。
“二公子請看!”
李信一擺臂,手中旗子左右揮了兩揮,就見呈一列縱隊的民壯們,開始沿著灰線小跑了起來,直到填滿整個“山“字形,接著李信口中鳴笛又響了起來。孫的眼睛有點花了,一條隊伍在瞬間竟分成了兩條,分列在三豎一橫的兩側。細看之下,原來是每隔一人便離開原本的隊列,這才組成了一條新的隊伍。
這種花樣是孫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他自問兵書戰策讀的不少,卻未記得有一本記載了此種陣法的操演。難怪父親不嫌棄他馬賊的身份如此看重。隻是他還是有一點隱憂,練兵是件很耗費精力和時間的差事,督造城牆的差事會不會被耽誤了?
他也沒忘記此行目的,“李教習訓練的可是火銃手?”
“正是,只可惜縣庫裡的火銃太少,對守住高陽遠遠不夠。”
“需要多少?”
“總要這個數!”
李信伸出了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說實話,他對此報的希望並不大,6000杆火槍上哪裡弄這麽多存貨去?
孫確認自己沒聽錯後倒吸一口涼氣,原本預想頂多也就再需要千把杆,誰知這廝竟然獅子大開口,自己會變戲法能變出來嗎?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想到父親臨來時的交代,暗歎口氣,總歸盡力去弄吧,有多少算多少。轉念間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6000杆火銃,豈不是需要6000個民壯?
“難道李教習準備訓練6000個火銃手?”
李信搖頭道:“真正的火槍手有2000足矣。”
“如此說,有兩千杆火銃不就夠了嗎?”
李信還是搖頭。
“火銃不能少,因為還有四千是專門的裝填手。”
“裝填手?”
李信一擺手將張石頭和胡二狗叫了過來,“咱們給二公子演示一下,準備實彈射擊。”
“好嘞!”
張石頭和胡二狗興高采烈,能在孫家二公子面前亮相的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有。
李信此前為了驗證這種三連擊的戰法的可行性已經著民壯們開始訓練,不過數兩個人腦袋活絡學東西很快,基本上幾次下來就掌握了裝填火藥以及彈丸的要領。
三杆火槍被擺在三個人面前,鳴笛一響,三個人分別開始裝填火槍,從布包裡拿出皮紙卷好的火藥桶,用牙齒咬住撕開,一小部分倒進引火的腰鍋,剩下的則全部倒入槍口,然後再將彈丸塞入槍口用通條壓實。幾個人的動作一氣呵成,火槍裝填完畢後,李信從肩膀上挎著的一捆火繩裡抽出繩頭點燃,夾在火繩夾上。最後舉槍瞄準射擊,射擊時的爆響以及由槍尾一側衝出的白煙,都使得場面十分震撼。
射擊完畢後,李信接過張石頭裝填好的火槍,夾好火繩,重複射擊動作。射擊完畢後再接過胡二狗裝填好的火槍,如此循環往複,一連射了十輪。
縣庫上空布滿了火槍發射的白煙與硫磺燃燒後濃烈的臭味,孫又被震撼住了,以他對火火銃的了解,這東西隻能在臨敵之前射擊一次,然後便用處不大了,剩下的還得靠步兵廝殺。究其原因還是因火銃無法進行連續有效的射擊,而李信的演示恰恰打破了他意識中火銃的傳統使用方法。
“這種射擊方法是由三段擊演化而來,城牆受製於空間狹窄,一人射擊而其余二人專職裝填再合適不過。 ”
震撼之余,孫意識到,如果城牆上站滿了這種三段擊的火銃手, 火力如此強大的城池誰還能攻破?得趕快回去報與父親知曉。卻聽李信繼續道:“這種射擊陣法,還需要改造好的城牆配合才能發揮最大作用,所以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人力不夠。”
能征調的民夫一早就都征調了,孫也很為難。李信如何看不出他為難?
“遷民,隻要遷民人力難題便可迎刃而解!”
孫本就不讚同遷民,聽到李信舊事重提連連擺手搖頭:“不成,不成,遷民事涉複雜,此事孫做不了主,這麽多人吃什麽,住哪裡?不成,不成……”
李信沒想到這個一貫隻點頭不搖頭的好好先生竟拒絕的如此乾脆。遷民解決的不僅僅是人力問題,堅壁清野的另一個目的便是避免了韃子兵鋒抵達高陽後的搶掠,避免百姓塗炭,一旦他們搶無可搶,補給線勢必會拉長,就會對他們攻城造成很大的阻礙。二公子一句話堵了回來又讓他如何甘心?語氣開始變得急躁。
“二公子做不了主,閣部大人該做得了主,我去見他老人家!”
就在李信和孫爭執不下的當口,憑空響起了淒厲的吹角聲,兩個人的臉色俱是一變。自打上次流民過境被誤認為流寇的事件之後,孫承宗就安排了專人預警,一旦發現可疑的大股軍兵,便吹角示警。此刻連綿不絕的吹角之聲正是在向城內預警。
可高陽城一切都在準備階段,甚至連像樣的兵都沒有,他們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