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倉促之間便準備收留南邊來的難民,這個決定可把毛維張嚇壞了。兩萬多人的難民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把陽和衛與鎮虜衛高山衛都捆在一塊,也沒這個能力安置如此多的人。倘若只有幾千人或許還可以考慮,現在的情況是,無論多不忍心,最好的選擇是將這些人擋在陽和衛以南,並將他們勸離此地。
“總兵大人三思,咱們養活不了這麽多人,到頭來沒準還連累了三衛的百姓!”
李信看著毛維張,這個人從投靠他開始就不斷的讓他三思,這個也要三思,那個也要三思,最後也沒提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足見其謹慎有余而能力不足。也就是說毛維張不適合做決策,而擅長做有了決策之後的執行工作。他眼角余光掃了一眼,在場的商人們,他們似乎也覺察出發生了大事,三五個聚在一起,議論紛紛,揣測著究竟是什麽讓陽和衛城中兩個大人物將他們撇下,在一邊竊竊私語。
李信暗歎一聲,看來借款之事今日是不可能結果了,事有緩急,先解決了難民的事再談其他吧。於是他衝毛維張點點頭,“先打發了這幫子各懷鬼胎的行商再說!”
毛維張立刻會意,來到行商們面前,揮了揮手,示意諸位安靜。
“衛司衙門有緊急軍務,今日就先議到這裡吧,諸位且先回去……”
比起發生了什麽事,行商們更關心的是到底讓不讓他們出錢,既然毛鎮撫這麽說,那就證明至少今日總兵大人算是暫且放過他們了。一個個如釋重負,心境一旦輕松了,有些人便不再似先前那般拘謹,裝著膽子問道:“鎮撫大人可否透露一下究竟出了什麽大事?”
“是啊,是啊,有什麽直說便是,小人手不定還能盡些微薄之力……”
毛維張眼睛一瞪,手指那個說風涼話的行商。
“缺錢,不知打算認捐多少?”
一句話便將那行商堵了回去,一聽說讓他捐錢,趕忙的閉上嘴低下頭,身子有多往後便擠的多往後,生怕毛鎮撫的眼睛盯著他不放。
人群裡傳出了一陣稀稀拉拉的嘲笑聲,隨即有人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別耽誤了毛鎮撫和總兵大人的軍務……”
這幫子各懷鬼胎的商人們早就想走了,便如此一哄而散,魚貫出了衛司衙門。毛維張指著這些人的背影,氣的手指一陣哆嗦,扭頭一看李信還站在原地。
“總兵大人也看到了,指望這些人從兜裡掏錢,還不如指望公豬下崽子!”
李信呵呵一笑,“毛鎮撫讀書人也,怎麽也被這些商人們氣的說起了粗話來!”
“商人逐利而忘義,下官恨不得一輩子不與之打交道!”
“本將軍還只怕他們不逐利呢,只要有所求,咱們便有應對之法。”
毛維張疑惑的看著李信,怎麽應對,難不成他變出銀子來與這些人交易嗎?李信說完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伸手虛做了個請的手勢。
“走吧,鎮撫大人,先回前院再說!”
兩個人這才離開了後院。這些事情發生之時,紅毛鬼艾伯特正好在仔細的檢查軌道車的運行情況,雖然首此演示成功,但成功的背後依然有著很多他之前意想不到的問題。問題最嚴重的便是木軌,由於速度快,鐵製車輪對其磨損的較為嚴重,尤其是幾個角度較小的位置,幾乎已經磨斷,下次肯定是又不上了,還有刹車製動的問題……
他正準備就這些問題向李信做一個詳細的匯報,誰知一抬頭,卻發現滿院子的商人不見了,就連總兵大人和毛鎮撫也不見了,只有嚴鐵匠和兩個助手左顧右盼的站在一旁,神情之間有幾分古怪。
“將軍哪裡去了?”
那嚴鐵匠卻附耳上來,“大難臨頭了,外邊來了好幾萬的流民,搞不好就得嘯聚作亂哪……”
誰知艾伯特卻根本沒當回事,反而哈哈大笑。
“你們膽子太小了,只要有人敢在李將軍的領地上叛亂,路德維希的大炮會讓他們後悔生出娘胎的……”
與此同時,毛維張還在李信的耳朵邊上聒噪,希望他放棄收留這些難民的決定。
李信卻反問道:“不開門納民,我且問你,你如何讓這數萬難民離開?靠兩片嘴唇嗎?”
“這?”
其實,毛維張心裡早就蹦出了兩個字“武力”。對,就是動用武器驅逐,地方官守土有責,牧民亦有責。他雖然是衛指揮使的官,但從小接受的正統教育,還是讓他不自覺的賦予了自己太多的使命感。但人力終有不足,他所能做的也僅僅是保證陽和衛的百姓們不至於在此遭受瘟疫荼毒。若是不計後果的將數萬難民放了進來,還是那句話,後果不堪設想,局勢的發展也未必是他們所能夠控制的了。
想到此處,毛維張不由得暗恨那大同知府的歹毒,竟然使出了驅虎吞狼的招數來對付他們
李信冷笑了兩聲,接著說道:
“你以為大同府為何不開門納民?我來告訴你吧,只要他開了納民的口子,其他地方的難民得著信必會蜂擁而至,而鼠疫橫行之後,各地存糧儲備都不足以長時間養活這麽多人,一旦分配不均,必然會出現騷亂,一個控制不好,怨氣積聚,數萬聚集在一起的難民頃刻間就能化做亂軍!”
毛維張倒吸一口冷氣,“難道,難道!”他不笨,按照李信所說,只要他們不接納難民,甚至出兵驅逐,這些人已經無路可走,也不可能再走回頭路,一旦逼急了殺官造反亦不是不可能!竟是他將事情想的簡單了,這可如何是好,收留不行,驅逐也不行.
“所以無論咱們想與不想,都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只有硬著頭皮收下他們!”
“可如此一來,連大同府都養活不了他們,咱們就更養活不了了!”
李信雙手背負,仰面看向書房棚頂,“鎮虜衛還有些糧食,能應應急,頂上月把時間不成問題!”
“那一個月後呢?萬一他們將鼠疫傳了過來呢?咱們三衛可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李信長出一口氣,收回目光,回到書案遣坐下,看著毛維張。
“咱們還有的選擇嗎?”
是啊,他們還有的選擇嗎?、
……
陽和衛於白登設置的檢查站外聚集了大批的難民,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由於眼瞅著就要進入陽春三月了,天氣也逐漸變的暖和,封凍了一冬的冰雪也開始融化,加上難民的踩踏,竟是一片泥濘狼藉,人群之中呼喝之聲,小孩的哭泣之聲,婦女的謾罵之聲,亂糟糟的攪合成一片。
難民裡聚集了各府各縣的人,最遠有從潞安府過來的,最近也是代州跑出來的。由於太原府的鼠疫太過凶猛,尤其是太原府城,旬日的功夫便幾乎成了一座死城,所以僥幸活下來的難民們一路隻好想北逃命,如此人越聚越多,得到的消息也愈發的讓他們絕望。直到了代州,都說大同府還相對安全,便直奔大同府城而去,希望在大同府能夠得到安置。
豈料,大同府不但粒米不發,反而派出了官軍強行將他們向北驅逐。好在大同府的通判曾給他們指了一條明路,往北百裡的陽和衛鎮虜衛沒遭受瘟疫,他們可去那裡。
於是難民們懷揣著最後的希望撲奔陽和衛而來,誰知人家早就在此地設置了什麽勞什子檢查站,擺明了是想將大夥攔在外面。不安與躁動的情緒開始在難民中蔓延,他們在等著陽和衛的軍卒回去請示,一旦消息傳回來,便會決定他們生死。
但是所有人都抱著同一種悲觀情緒,連大同府城都不收留他們, 一個偏遠的陽和衛怎麽可能收留他們呢,有的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互相商量著,串聯著。
“若是連陽和都不讓咱們進,咱們也就沒活路了,不如拚他娘的……”
說話的難民中威望較高的劉稱金,此人原是洪洞縣縣的捕快,瘟疫一來如凶猛洪水,一家子人都死絕了,連整個縣城的人能僥幸逃了出來的只有十之一二,劉稱金先後幾次帶著逃出來的洪洞難民躲過劫難,最終活到了今天。所以他不但在洪洞縣的難民中,就算在其他府縣的難民中威望也是不小。劉捕頭一句話還是相當有號召力的,大夥紛紛響應。
“對,不讓咱們進去,就拚他娘的,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個頭快,老子也不想在這麽東跑西竄的遭活罪了……”
“都靜一靜,不要衝動,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的行為這是造反。”
說話之人是個長胡子老頭,邋遢的不得了,一身長袍已經髒的看不出本色,他喘著粗氣,指點著激動的人們,“殺官造反是多大的罪你們知不知道?是要滅九族的!千刀萬剮,三千六百刀,誰都跑不了!”
說到最後,老頭板著臉,瞪著眼珠子,氣咻咻的看著眾人。
“俺說郭師爺,你就別嚇唬人了,大明朝都自身難保了,哪有功夫管咱爺們,南邊張獻忠,李自成鬧的那麽歡實,結果呢,他剮了誰了?北邊的韃子更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剮了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