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大以為然,樹立兩個典型不但能轉移城內軍卒躁動的視線,還能夠激勵將士用命。可他忽然想起今日兩個即將要樹立典型的人竟然互毆在一起,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毛大人可覺得鄭金二人今日互毆有蹊蹺之處?”
毛維張對此也覺得很奇怪,忽然金大有所攜帶嬌滴滴的小娘子那一副梨花帶雨的嬌俏模樣閃現在腦海中,他又趕緊將之驅離出去。捕風捉影的事他不能說,萬一毀了人家的名聲,自己將難辭其咎。
“邊軍與衛所軍素來便積怨甚深,以前一直有丘指揮使鎮服著,現在丘指揮使殉國,這些人鬧上一鬧,也是多年來積攢出的情緒使然,如今都釋放了,當不會有多大問題。”
李信點點頭,“如此便好,此事毛大人還須從速安排最好明日便正式當眾嘉獎,授勳!”
此言一出,毛維張頓感愕然,為何如此倉促?這事情一旦搞的快了,反而容易出錯,尤其是在這種邊軍與衛所軍矛盾甚深的時候,萬一賞罰的尺度讓大夥不滿,樹典型的計劃甚至可能事與願違,不但沒能起到積極的作用,反而還會帶來反效果。當即便勸道:“總兵大人,一日之間太過倉促,如此恐有不妥,總要仔細研究一下該如何賞罰才是。”
李信不置可否,而是直視著毛維張問道:“依毛大人之見,該如何賞罰才是?”
毛維張略一思量便道:“朝廷體制,策勳憑首級,自是以此為依據。”
李信又問道:“按照體制,鄭四九該如何賞,金大有該如何賞?”
聽到李信接連的問題,毛維張咽了下口水,他很不適應這種咄咄逼人的談話方式,在這個年輕的總兵面前,他總有種莫名的強大壓力。
“鄭四九可擢升把總,金大有則可賞其聲譽。”
李信又沒頭沒腦問了一句:“聽說鄭四九此人一向懦弱優柔,今日如何便反常了?”
“這個,下官也不知。”毛維張如實相告,這一點他也想不通。
“若是他再複常態,授予其把總豈不是坑了大明將士?”
毛維張默然不語,的確,對於這樣一個有爭議的人,授予其更重的指責,自己的想法顯然有些過於輕率,他終於從李信的一連竄問題中嗅出了一點味道來。
“還請總兵大人示下!”
“不但要賞,還要重賞!每人賞銀千兩!至於是否授予鄭四九把總一職,毛大人還需仔細考校一番,再下決定。”
考校一番再任命是老成持重之言,可張嘴便賞銀千兩,兩個人就是兩千兩,毛維張對此有些不以為然,陽和衛雖然不小,但是連年的災禍大戰下來,錢糧也沒剩下多少,一直是緊緊巴巴的過日子。已故指揮使丘龔積數年之功,才攢了一些積蓄,如今這三衛總兵張嘴便舍出去兩千兩,無論是規矩上還是感情上他都不認可。
“賞格是否高了謝?陽和衛錢糧也不寬裕啊。”
李信倒是挺欣賞這毛維張,只要有不認同的地方,便直接當面指出來,比之鎮虜衛的錢泰顯然要有原則了許多。只是這種性格的人做事是把好手,做官卻要另當別論了。此人能在陽和衛官至三司之一經歷司的經歷,應當說丘龔用人還是唯賢唯事的。看來自己還要費一番唇舌來說服他呢。
“這筆錢省不得!戍卒們升了把總也是有今天沒明天,亂世之中誰又能保得住明日還安安穩穩的活在這世上。可銀錢不同,可以留給妻兒,留給家人,就算殉了國,家裡人也算有了一個保障……”
毛維張覺得此言也算有理,可他還是不認為為了幾個戍卒的後顧保障便值得去花那兩千兩銀子。
“下官還是想不通,賞銀千兩在朝中也不算小數目了,如今賞給戍卒和行商是否太過……”
聽到毛維張如此說,李信笑了,在這個年代不管他多麽的開明,心底裡的歧視還是已經深入骨髓了。三六九等,軍卒與行商永遠都是社會的底層,官員們瞧不上他們,也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即便如毛維張這等人,亦是不能免俗。
李信終於發覺,自己想要說服此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開始為自己生出準備說服他的想法而感到後悔。
“這件事就先議到這裡吧,毛大人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既然總兵大人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毛維張知道自己再堅持也左右不了李信的決定,便無奈的應下,心頭卻在滴血,這些錢他是一點一滴看著積攢起來的。
看毛維張一副死爹的模樣,李信還是心頭一軟。
“這樣吧,這筆錢不走陽和衛的帳。不過卻要陽和衛先墊付,來日本將從鎮虜衛將這筆錢給你調過來補足。”
毛維張大喜,謝了李信便興匆匆而去。
表彰大會如期召開,鄭四九和金大有都被穿上了盛裝華服推倒臨時搭建起的高台上。先是署理陽和衛掌印,僉書事的毛維張進行講話。將鄭四九與金大有的功績各表述一遍。然後又對兩人這多年來對陽和衛的貢獻進行了一番肯定,最後才拋出這次的賞格,每人白銀一千兩。
此言一出,在場觀禮的軍卒們盡皆嘩然,原本以為這次典禮頂多就是個象征性的儀式,誰知道他們竟然玩真格的了,一出手便是每人一千兩銀子。這對一向貧困的邊軍與軍戶們來說絕對是個想都不敢想的數字。
一時間,羨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憤恨者有之。
等現場稍微靜了下來,毛維張便讓當事人的鄭四九與金大有發言,說說自己的獲獎感言。這個環節是李信安排的,他就是想讓這兩個人現身說法,他要給將士們傳遞一個信號,只要敢殺敵,便有一夜暴富的希望。
鄭四九作為邊軍的代表,毛維張自然不能讓行商金大有先一步講話,否則邊軍裡說不定就會有人跳出來挑理。
“下邊請鄭四九說說自己的感受。”這個戍卒經過了一夜的沉澱,昨日間奮勇不顧自身的光環似乎也褪去了,他又成了一個木訥靦腆的老軍卒。
“不要緊張,如何想便如何說,不要有其他顧慮!”
毛維張發現鄭四九的臉上一點都沒有驟然暴富的喜悅與興奮,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他是緊張,便出言安慰。鄭四九聽了這番鼓勵後,似乎下定了決心,將目光緩緩的抬了起來,在高台下掃視了一番,又逐漸轉到台上,最後落在同是受賞人的金大有臉上。
鄭四九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怪異的笑容,似自言自語又似對那金大有。
“兩個混蛋居然也能受賞,真是……”
說話的聲音很小,加上他口齒又含糊不清,就連站在他身邊的毛維張都聽不真切。
毛維張剛想讓他大點聲,卻見鄭四九驟然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手中寒光一閃,便刺向了金大有。
金大有也沒料到鄭四九敢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自己,此時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廝能不能當眾揭穿自己是奸細的事實,豈料等著他的卻是閃著寒光的匕首。鄭四九動作太快,太突然,等金大有想躲時已經來不及,情急之下隻好仰面直直躺倒在地。匕首劃開了他的棉衣,以及淺淺的皮肉,一道血線隨之一帶而過,但總算是有驚無險,躲過了致命一擊。
“姓金的俺跟你拚了!”
鄭四九一擊不中,揮著匕首再次刺了過去,這回毛維張總算是反應了過來,一把將鄭四九抱住。
“鄭四九你這是要幹什麽?不想活了嗎?”
“放開我,你問問這混帳龜兒子都幹了些什麽?不殺了他, 俺就不姓鄭!”
台上台下頓時一片混亂,李信就在高台後邊,看到出了亂子當即令陸九上台拿人。他知道,自己精心準備的一場受賞秀被這幾個亂七八糟的蹩腳演員給演砸了。
陸九好不容易才按住了進入癲狂狀態的鄭四九,這貨被按在地上猶自不斷的掙扎,一雙眼睛瞪著金大有似乎要爆出來,口中咒罵不停,終於掙扎不起,竟當眾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可把台上台下的眾人給哭蒙了,都議論紛紛。李信冷豔旁觀,只見這鄭四九情緒不穩,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能做出如此過激的行為,背後一定有著驚人的隱情。
“鄭四九有什麽委屈冤情可以說出來,有咱總兵大人給你做主,何必自己以身試法!”
陸九也看出了鄭四九的不正常,是以好意出言相勸。豈料鄭四九聞言哭的更厲害了,突然,哭聲驟然而止,一雙赤紅的眼睛瞪著金大有,咬牙切齒的道:“那該天殺的金大有,睡了俺婆娘,還要把俺掃地出門……大夥給俺評評理,奪妻的恨,俺不殺了他,還對得起俺褲襠裡的那兩個蛋子嗎?”
此言一出,皆盡嘩然,怪不得鄭四九連連拚命,原來那行商睡了人家老婆。
商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唯利是圖的貨色。不論邊軍還是衛所軍都投來了鄙夷的目光。
毛維張心道,預感還是成為了現實,同時也後悔沒將這番想法說與李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