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人理事會成員站在迎接隊伍的最前方,因了總兵大人一聲令下,萬余人才有了接濟的糧食而不至於餓死,可以說李信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這些人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但是,最近的糧票已經一連三天遲發,民眾之間已經產生了總兵府打算停發糧食的謠言,畢竟大家夥心裡都明鏡似的,誰能每日白白的拿出大把糧食養著他們這些不事生產的人呢。正好今天總兵大人來了,幾個人商量著要李信給他們一個準信。
這十一人裡大多數都是苦哈哈,見到大官就有些發蒙,說不出話來,就連乾過捕快的劉稱金都有點腿肚子轉筋,畢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三品將軍。
好在有一位逃難的鄉紳也入選了十一人理事會,這位鄉紳當年也算見過世面,在李信面前還能做到有禮有節,便先將他請到了用原木臨時建成的朝陽堡理事衙門。
李信當即便對衙門的稱謂提出質疑:“叫衙門不合適,理事會畢竟是自治組織,不是官府,不如暫且稱為理事廳吧。”
理事們哪裡敢有半分違逆,連不迭的點頭稱好。李信之所以將所有的職務稱呼都改為與官府毫無瓜葛的用詞,其目的就是淡化理事會的官僚味道。雖然他知道,中國人自古便以官為父母,父母牧民天經地義,理事會的官僚味道也會一天比一天濃厚,但是他仍然需要如此做。因為他需要一個沒有官僚的服務型的朝陽堡理事會,
知道李信要來他們特地打了一頭鹿,一盆盆熱氣騰騰的鹿肉便隨之端了上來,這些人平日裡難得聞見肉腥,都饞的口水直流。李信特地讓大夥都坐了吃。
“今日就不講究上下尊卑了,諸位都坐下吃……”
李信此言出口,場中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第一個發言的是牛蛋。
“總兵大人還記得俺不,俺是牛蛋啊,那日你親自說過俺也能參加選舉的。”
李信呵呵笑道:“如何不記得,本將且問,你是如何選上這理事會理事的,當了這個理事以後又有什麽打算?”
見總兵大人問話,牛蛋竟忘了自己是要告狀的,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憨笑道:“俺就按照大人說的,到寨子東頭的高台子上喊話,俺就告訴鄉親們,你們都選俺牛蛋吧,選了俺牛蛋,俺就讓你們不受欺負,專門收拾欺男霸女的周麻子。至於打算麽……”
牛蛋吭哧了半天說不上來。
李信則替他總結道:“牛蛋啊牛蛋,你自己不都說了麽,要讓民眾不再挨欺負,既然說到就要做到,否則下屆改選,民眾們會用手中的選票懲罰你,讓你落選。”
牛蛋一臉的疑惑,“怎個懲罰?俺好歹也是個老爺了,他們敢!”
那鄉紳趕緊在一旁呵斥牛蛋。
“牛蛋放肆,休得在總兵大人面前無狀!”
牛蛋被嚇的一哆嗦,趕緊撲到在地,大呼饒命。弄的李信一臉無奈,看來想改變他們這種官民思想談何容易。
李信讓牛蛋起來,板著臉訓斥道:“牛蛋,你既然是理事會的理事了,就應該知道總兵府頒布的理事會臨時條例吧,第一條是如何寫的?”
牛蛋一摸腦袋不好意的說道:“俺不識字,不知道啥,啥條例……”他覺得自己說不知道肯定不妥,但是若說知道就是撒謊,更為不妥,隻好硬著頭皮實話實說。
還是那鄉紳接了話茬。
“臨時條例第一條,理事會是服務朝陽堡民眾之理事會……”
李信看了那鄉紳一眼,心道這倒是個有心之人。
“對,理事會是服務大眾的,理事也不是老爺,諸位都是理事會成員,是民眾選出來為民眾辦事的,所以諸位要做一個表率,本著為民眾服務的心態,把這一任理事做好。否則,民眾能投票把諸位選出來,也能投票把諸位選下去。”
這一番夾槍帶棒的說完,大夥想提選理事長的事以及糧食的問題,就誰都不敢提了。偏偏有一個人不在乎,“總兵大人,草民周立冬,有句話不說不痛快!”
“那就說出來!”
“草民這個理事雖然是大夥選出來的,但卻有一個先決條件,草民這個理事無條件服從總兵大人的命令,如果事事都讓那些慫蛋們做主,不是要亂套嗎?”
李信看了周立冬一眼,這人是在表忠心,但卻說到了點子上,然後又糾正了他的說法。
“條例中不是明確的規定了麽,朝陽堡外事需無條件服從總兵府令,內事則自行決定,”
“周麻子,你別亂拍馬匹,小心拍懂啊馬腿上……”
牛蛋也不管合適不合適,一頓嚷嚷。
李信恍然,原來這人就是周麻子。
周麻子率先提出了選理事長和糧食的事。
“堡民們終日不勞而獲,飽食終日,不是長久之計,眼看就到了春天,不如開荒種地……”
說到這個牛蛋便不懂了,他捅了捅身邊的劉稱金,小聲嘀咕:“捕頭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劉稱金乾咳嗽一聲,心道,那周麻子說的有道理,大夥的確是白吃飯,總兵府不可能總白養著他們,周麻子如此說那是以退為進。
李信笑道:“有生產積極性是好事,總兵府近日準備有大動作,你們都做好準備吧,到時候便不算吃白食了。”
這回連牛蛋都聽明白了,總兵大人是要用他們乾活了。不過,李信話鋒又一轉,“理事會不設理事長,理事會凡事由諸位開會商議決定,具體工作可雇傭有能力之人為經理,再由經理組織人手去執行。”
這下大家夥糊塗了,那鄉紳終於忍不住建言。
“常言道,人無頭不行,這理事會若沒了主事之人,怎麽能行?”
李信耐心的解釋著:“你們十一個人不就是主事人麽?凡事投票決定,超過半數便通過,反之便算否決。”
“大事賴獨斷,不賴眾謀!”
“大事由總兵府定,又何須旁人置喙?”
李信身邊的一個書辦亦忍不住插嘴,大夥聽罷,默然不語。
具體事務的負責人由雇傭人之人執行,一旦對經理人選不滿意,理事會可以隨時將之解雇,如此便解決了以權謀私的問題,更不會出現某個人大權獨攬的狀況。
可這個經理又該雇誰來當呢,周立冬毛遂自薦,李信當即否決,又回頭對那書辦說道:
“這一條寫進條例中,經理人選須在當介理事會成員以外雇傭。”
至於雇傭誰,李信便沒有去插手,經過他們緊鑼密鼓的一番商議,最後一致決定雇傭在理事會成員競選中落敗的郭丙煥郭師爺來當這個經理。
一個堡政廳的架子就此搭了起來,李信當眾宣布,朝陽堡將內遷至鎮虜衛以南三十裡處,同時將征用人力,開礦建廠,並按照工作量劃定薪酬。
從第二天起,遷堡正式提上日程,至於如何遷,則交給理事會去運作,再由幾個鎮虜衛派來的書辦居中聯絡。
不過,事情太過一帆風順就肯定不正常了。果然,李信回到鎮虜衛屁股還沒坐熱,大同府便下發了通牒,由通判周瑾親自傳達。
“朝廷三令五申,禁止私開礦山,李總兵如此做,是公然藐視朝廷法度麽?”
李信暗道:還真忽視了明朝礦禁的因素。明朝在萬歷時期曾設立礦稅監,由宦官擔任,但後來搞的民怨沸騰,萬歷死後便被廢除了。到了崇禎朝,開礦之權更被收歸朝廷,地方衛司、府縣想開礦必須奏請朝廷。
周瑾一頂藐視朝廷的大帽子扣下來,問題可大可小,尤其自己身上還背著別的官司,等著欽差來調查呢。
“周大人別來無恙,如何以見面就劍拔弩張的, 不如先吃幾杯酒敘敘舊,如何?”
李信笑呵呵,周瑾也不生氣,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哎,你我哪有舊可敘?不如趕快了卻公事,早一日不見才是……”
李信一陣唏噓,當初的周瑾也變了,不再是那個有些死板有些偏執,但還算正直的周瑾了。熊開元願望自己周瑾身為大同府通判肯定知情,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擺明了是不辨事實,選擇站在熊開元那一邊。
“這鐵礦開不開自有朝廷決定,恐怕由不得你們。”
既然對方不敘舊,李信便不再熱臉貼冷屁股,立即落下臉來,也不和周瑾多做囉嗦。豈料周瑾竟然一陣冷笑。
“由不得我們?怕是李總兵還不知道吧,知府護兵已經連夜趕赴礦場,你那紅毛鬼現在恐怕已經是階下囚了!”
李信大吃一驚,仔細看周瑾的表情,竟不似作假。可這怎麽可能呢?知府護兵想去礦場必須經過陽和衛的地盤,只要經過陽和衛,以毛維張和史大佗是絕對不可能讓他們得逞的。
除非,除非……
突然間,李信臉色劇變,除非毛維張和史大佗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可是單憑熊開元和周瑾又如何能做到呢?丘亮存的名字又在他腦子中跳了出來,終歸還是小瞧了他們。
李信忽然放聲大笑。
“打的好算盤,今日倒要叫你們嘗嘗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