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甚?平型關丟了?”
先是崞縣倒戈,接著是平型關失守,噩耗接二連三,李信麾下的幾個得力乾將此時都炸了鍋。郭師爺永遠都是最活躍的,肢體動作極為誇張的在李信面前許願。
“代州城不容有失,只有代州在我三衛軍掌握之中,流賊宵小才能被牽製在這太行八陘之中。小人願誓死追隨大帥,守住這代州城。”
有了這貨的帶頭,大家夥都紛紛表態,願追隨大帥與流賊進行決戰。
見軍心可用,李信暗暗點頭,可接下來的命令卻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本帥決定,從即日起起,代州所有官民一律撤出北婁口,暫且前往渾源州!”
“這,這,這是為何?”
郭師爺原本堅定的雙目頓時變的迷茫起來,不是要與城池共存亡嗎?不是要為國盡忠,死而後己嗎?如何大敵當前之時,大帥竟然要腳底抹油,開溜呢?
與郭師爺做過生死搭檔的田複珍則與他的跳脫輕浮不同,雖然不認同李信的決定,卻在側著耳朵等待其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此人曾是朝廷正四品的大臣,正牌科舉出身的進士,官至南京通政司通政參議,因緣際會之下才淪落到邊陲小鎮做了區區的軍器局會辦,如今又在一介武夫帳下聽差。
若是旁人定然接受不得如此之大的人生落差,但這田複珍竟似非同尋常,不但接受了命運的擺布,而且還將手中的每樣工作做的極致用心。事到如今,他只有一個念想,那就是在這場大浩劫中為大明朝廷盡忠,盡命,但求無愧於心,青史留名。
也因如此,若李信有了私心,異心,他田複珍決定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豈料李信只是淡淡的反問了兩個問題。
“諸位認為朝廷會出兵援助代州嗎?諸位認為毫無意義的死在代州合適,還是保存實力以圖擊敵合適?”
是啊,朝廷會派來援兵嗎?楊嗣昌“十面張網,中心開花”的策略剛被紫禁城中的皇帝陛下轉達了過來,還曾說過讓李信讓三衛軍務必配合。按照這個策略,大軍在外唯一的作戰意圖就是圍堵,守住太行八陘。而三衛軍在內,唯一任務就是負責中心開花,與流賊周旋,死磕到底。
哪裡還會有甚援兵?
經過李信的提醒,田複珍直覺後腦陣陣發涼,由此分析固守代州已經失去了戰略意義,即便他們闔城戰死,恐怕除了能得到朝廷的撫恤以外將毫無意義。
可若是一仗都不打,大敵當前就夾著尾巴跑了,田複珍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直到此時,李信亦不是用商量的口吻與眾人對話,而是以不容置疑的姿態下令,所有人必須無條件執行,有不從者軍法從事。
三衛軍放棄代州,準備舉城撤往渾源州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傳遍全城。得知棄城的消息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代州第一大商黃永發的大公子黃勝。
暗中命家中管事鼓動富戶鄉紳們,留守代州與流賊死戰到底,畢竟此前一戰旗開得勝,大夥信心都足的很。
黃家經此一戰在代州城中已經建立了不可取代的威信,黃勝一句話,城中父老紛紛響應。這可給李信的撤退計劃帶來了不小的阻力,弄的負責遷民的田複珍與郭師爺一籌莫展。
黃家的根基俱在代州,這也是為什麽當流賊壓境之時,黃永發第一個跳出來組織民壯誓死守城的原因之一。因此黃勝不遺余力的要保全黃家的根基,這一點也無可厚非。
黃家的掌舵人此前因為病重,將一應事宜托付給了一雙兒女,到了此時此刻,這位大商卻已經到了病入膏肓,幾近油盡燈枯的地步。老人將長子叫到病榻之前,費力的張開眼皮,乾涸的老眼中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不成器的東西……”
說了還沒有一句話便狠命的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臉憋的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突兀明顯。黃勝是大孝子,不知父親因何如此激動,趕忙好言撫慰。
“父親莫再激動,有甚想法吩咐就是,兒子敢不從命!”
老人咳嗽了半晌終於平靜下來,雙眼緊閉,又緩了一陣,才徐徐開口,聲音卻是比之前還要弱了許多。
“讓你多讀讀書你就是不聽,當年衛國呂氏一介商人,憑什麽能封侯拜相?”
黃勝心下不耐煩,都到火燒眉毛的時候,父親是老糊塗了嗎,還有心情講故事,但又不得不回答,隻好猶疑的道:“父親是說奇貨可居的典故?”
老人鼻孔裡擠出了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冷哼,眼皮驟然睜開,乾枯如樹枝一般的老手突然台了起來,手指虛劃著。
“豈不聞呂氏傾盡家財,才換來了子楚的傾囊相授,我兒如此器局,是要將那奇貨……咳……咳……奇貨……拱手讓人嗎?”這一聲說罷,就像是最後的呐喊一般,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氣力,樹枝般的老手又頹然跌落在床榻之上。
黃勝不笨也不傻,老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陡然間慚愧的汗如雨下。父親沒有老糊塗,他在燃燒最後的生命,來指點黃家今後的命運走向。
一種使命感在黃勝的心頭油然而生,鼻子突然泛起了酸,眼前模糊一片,他的手搭在那正迅速流失熱量的老手上,心中默念著,黃勝不會讓父親失望的。
就在田複珍與郭師爺一籌莫展的時刻,城中富戶鄉紳們的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不但紛紛同意隨三衛軍北上,而且無條件同意李信燒城毀城的計劃。
這讓兩個人莫名其妙,但形勢迫在眉睫,已經不是深究其中因由的時候,只要城中百姓們同意隨軍北上,就算是完成任務了。與此同時,李信亦沒閑著,三千戰兵與五千輔兵已經集合完畢,火油等易燃之物也都準備好了,只等城中百姓上路,便要一把火將代州城付之一炬。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李信突然得著報信,黃家的掌舵人黃永發竟然去世了。這可給李信出了一道大大的難題,死者為大,古人最重視孝道,黃勝若是執意不走,恐怕這撤退的計劃又得橫生枝節。
此前黃勝在暗中使過一些小動作李信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為何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又完全配合起來。就算退一萬步,黃家的掌舵人還是黃妸的父親,一旦處理不好,又如何對得起對他一往情深的黃妸?
李信頓覺頭大如鬥,說不得要去做黃勝這公子哥的思想工作,事急從權,隻好攜帶了老人遺體先北上再說。
誰知黃勝卻主動來見李信了,身旁還扶著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大帥,我黃家不能拖了後腿,家父生前有言,一切以大局為重!”
李信驚詫異常,這黃家大公子性格直率,一向對三衛軍頗有微辭,對他這一鎮的大帥也從不假以辭色。今兒轉了性,恐怕都是棺中老人的功勞。於是,整束衣冠,來到老人棺槨之前,鄭重的深深一揖到地。李信身後的諸位得力乾將也一一上前行禮。
至此,撤退已成定局。在黃勝的擔保下,城中百姓放棄了大部分家財,倉促出城。到了第二日黎明,代州城已經成為一座空城,李信亦帶著三衛軍將火油火藥等易燃物點燃之後撤了出來。
浩浩蕩蕩綿延十數裡的隊伍走出十數裡, 身後遠處濃煙衝天,李信回頭遙望,心下唏噓不已。但是,留給流賊的將士一片廢墟,他們什麽都得不到,沒有人口,沒有補給。
果然,流賊大軍後腳趕到代州之時被眼前場景徹底驚傻了,流賊大將氣急敗壞,沒有代州城的糧食補給,他拿什麽供應大軍去進攻那紫荊關?在得知三衛軍護著滿城百姓倉皇北逃的消息之後,流賊大軍決定尾隨追擊,流賊們認定了隊伍中有他們急需的軍糧。
代州百姓們拖家帶口,行軍速度極慢,剛剛過了胡峪口李信就已經直覺不妙,通過遊騎的偵查,他已經得知了流賊大軍的動向,畢竟距離流賊大軍太近了,很難說流賊不在氣急敗壞之下進行追擊報復。
於是讓黃勝與田複珍一道去催促百姓們盡快速度,一面將陸九的騎兵營派出去,一面又令戰兵放慢行軍速度,由兩列行軍縱隊變幻為多列縱隊,以便在敵人突然襲擊之時,能夠快速的轉換為戰鬥隊形,組成方陣。
張石頭帶著擲彈兵營主動留在了隊伍最後的位置,擲彈兵營雖然在名義上是三衛軍中選拔出來的精銳,卻從未經歷過實戰的檢驗。因此,他主動留在最後,便是要為擲彈兵營爭一口氣。
可李信如何能舍得讓三衛軍的精銳輕易的就去當了炮灰?過了不久,只見後方塵土飛揚,馬蹄踏地之聲急促而又響亮,一路北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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