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賊大軍之所以忽南忽北,根子還是在太原城中。劉國能聞聽自己的老兄弟全軍盡歿便開始大肆抓壯丁,但效果並不是太好。
說起來,劉國能雖然久經戰陣,卻的確有點慌了神,他的老兄弟還是有些本事,再不濟也該能全身而退,而事實是全軍潰敗之後竟然杳無音訊,據零零散散逃回來的人所述,數萬精銳明軍已經出紫荊關,黑煞神凶多吉少。
這讓劉國能陡然緊張起來,若是以往,無非是打不過就跑,而今有了太多的期望,有了佔地為王,甚至取朱明而代之的心思,便也患得患失起來。有那麽一陣,大軍勢如破竹,在整個山西境內如入無人之境,即便遭遇明軍抵抗,亦是摧枯拉朽,很快便將抵抗徹底撲滅。
一時間聲勢震動天下,甚至紫荊關的攻破就在眼前,可自從遇到代州這個硬釘子以後,一切都變的和預想中不一樣了,先是自北婁口有一小股明軍滲透進來,在山西腹地上竄下跳,攪合了一個雞飛狗跳,燒了重鎮忻州不說,還在太原城下耀武揚威。緊接著形勢就徹底逆轉了,大軍在各處似乎都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直到連北上的老兄弟也折了進去,劉國能這才驚起了一身的冷汗。心智也頓時清明起來,連連暗恨自己取得了山西的勝利以後,便忘乎所以,連自己姓啥恐怕都不知道了。又是稱王,又是享受女人,夜夜笙歌,酒池肉林。那麽,他與那些貪官汙吏還有什麽區別?
有了此念之後,劉國能立馬從晉王府中搬了出去,回到軍營中住自己的中軍大帳,王府中的太監宮女則一律遣散。同時,又下令不許給自己搞特權,他要與兄弟們同甘共苦,以此來時刻提醒自己,他要走的路還很長,不可因此而失去了鬥志。
原本太原城經過李信的一番折騰之後,士氣一度低迷的很,甚至明朝官軍很快就要打回來的傳言甚囂塵上,而他們的闖王此時卻在晉王府中醉生夢死,不少賊兵已經打了當逃兵的主意。
劉國能就是在這個時候,痛定思痛,做出了一系列的舉措,讓他身邊的人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不僅如此,劉國能還將官府中的一個師爺從大牢裡請了出來,奉為上賓。
劉國能的執行力當真不弱,幾乎就在同一天之內,闖軍搞出了一個“均田地,殺地主”的口號來,並派人大肆宣揚。這無疑對貧苦的百姓有著難以抵禦的誘惑力,土地對於時人的誘惑力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
幾乎散掉的人心,就在翻手覆手之間竟然重新凝聚起來,而且還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就是在此種情形之下,闖軍一路打著“均田地,殺地主”的口號重新北上,一路上流落於鄉野之間的百姓們望風歸順,等大軍過了忻口,竟然已經聚攏了近十萬眾,聲勢更勝從前數倍。
但是,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大軍前腳剛走,後腳平陽府過天星的求援信便到了。
劉國能心驚肉跳,左良玉竟然在此刻殺進了山西,而且他亦時分了解過天星其人,此人傲氣的很,輕易不會向人低頭,哪怕他這個闖王也不例外,現在能拉下臉來求援,顯然是面臨了極大的壓力。
可是大軍又剛剛離開太原北上,讓他又從哪裡抽調人馬回來呢?雖然形勢不妙,但他還是明白一個道理,行軍打仗最忌諱軍令反覆,大軍一來一回很容易就失去了銳氣,失去了銳氣便等於失去了支撐戰鬥力的精氣神。因此,讓大軍去而複返顯然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如此。
可又不能放手不管已經進入平陽的左良玉,左右思量之下,劉國能最終做了一個折中的決定,由於忻州城已經被燒毀,隻好令大軍在忻口就地駐扎,監視北方動向。
然後,靜觀平陽戰事,一旦真的不可挽回,便只能大軍南下救急。若是戰局平穩,當可繼續出兵北上。同時,又派人去尋找吳山,令他放棄追擊晉王,北上襲取代州。
可吳山一路被明軍牽著鼻子走已經到了能夠忍耐的極限,大岢嵐州當時不知何故已經毀於戰火,他和孔有德在岢嵐州以北五十裡處的五寨堡將一路北逃的明軍堵了個結結實實,雖然他們沒有亮出晉王的旗號,但是都猜得出這位朱明王爺十有**就在其中。
時值半夜,突然有人來報,明軍之中有人來投,說是他們抓了晉王的郡主來獻於大王。
吳山陣陣冷笑,還大王,自己豈是此等鼠目寸光之輩,一個晉王郡主此時連頭生豬都不如,生豬還能殺了吃肉,一個細皮嫩肉的女娃能作甚?若是他們綁來晉王世子,自己沒準就會倒履相迎。
“就地殺了,不留活口!”
吳山堅定而冷血的下了將頭像之人全部殺掉的命令,有了這一段插曲,更加堅定了晉王就在三井鎮中的判斷。看來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他覺得未免夜長夢多不能在耽擱,於是又下令連夜進攻五寨堡。
打頭陣的自然是孔有德重新帶起的大炮隊伍,幾門炮身斑駁的大炮嗵嗵一陣爆響,五寨堡單薄的木柵頓時被炸出了數個口子。但這還不夠,孔有德敞開了放炮,足足一個時辰,將所有的火藥存貨都打了個乾乾淨淨才算完。
世界仿佛又重新歸於平靜,吳山冷然一揮手,“全軍進攻!”
數萬賊軍如成群的飛蝗,轟然壓向那已經千瘡百孔的堡寨。曾幾何時,當年翅詫風雲的明軍竟然已經敗落如斯。在流賊面前如小雞子一般,虛弱的反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賊軍呼喊著衝進了破爛的寨牆,零星的抵抗很快便被淹沒在人潮海洋之中,在吳山的鐵令之下,賊兵展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屠殺。所有明軍官兵不論投降抵抗一律誅殺,能活命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晉王。
慘烈的屠殺一直進行到東方魚肚泛白 ,令吳山失望的是仍舊沒有晉王的蹤跡,不知是死在亂軍之中,還是趁亂逃脫,總之一夜大戰之後,除了滿地的屍體以外,他一無所獲。
這時,他想起了昨夜晉王郡主一事,誰知部下卻支吾著不敢回話。
吳山狠狠一瞪眼睛讓他如實回答。
“末將,末將,請將軍恕罪。末將想著如此水靈的郡主殺了可惜,便自作主張給將軍留了下來,誰知,誰知昨夜竟趁亂逃了……”
吳山冷哼一聲,部下陽奉陰違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任何理由都不行。
“人是在你手裡跑的,你知道該怎麽辦!”
那部下抱拳行禮,“末將明白!”說罷,轉身上馬離去,竟真的去尋那晉王郡主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吳山聳聳鼻頭,不由有些後悔,昨夜讓人格殺郡主的命令,他一生閱女無數,卻不知這皇族女人的滋味如何……
“他娘的,咱們又讓姓李的小子耍了!若他在,咱們根本不可能如此輕松的攻破這五寨堡。”
話音未落,立即便有人出言奚落孔有德!
“孔王爺你休要漲他人威風,滅咱自家士氣,有咱們吳將軍在,就是楊嗣昌來了不一樣是送死嗎……有這功夫,還不如回去找你那劉大當家再討來一支隊伍……”
“你,你混帳……”
“哈,還真當自己是王爺了,你算個球的王爺……”
吳山的部下對孔有德毫不在乎,極盡嘲諷之能事,吳山竟也不製止,心裡卻是認同孔有德的說法的。李信沒準真是以這股明軍來引誘自己,然後金蟬脫殼。說不定什麽晉王之說都是那李信編造出來蒙人的,但是他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一時之間也說不好究竟是哪裡不對。
突然,吳山腦中靈光一現,出現了兩個字,“代州”!
對,就是代州。
吳山痛叫失悔,自己當真中計了,李信恐怕此時已經解了代州之圍了吧,虧得他自詡名將,竟然也一葉障目,被個晉王的名號,牽著鼻子走了數百裡路。
一念及此,吳山立即下令。
“整軍,出發,目標代州!”
吳山越發迫不及待的想會一會這個李信,他自從軍以來不說百戰百勝,卻也是少年得意,若不是高陽一戰讓他失去了所有,三十歲前登台拜將也未必不可能。如今竟在一個馬賊出身的幸臣面前屢屢吃癟,叫他如何能受得了!
李信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一雙溫潤的素手將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
“李兄有何打算?”
流賊大軍在忻口駐足不前,代州明軍總算松了一口氣,如今代州與大同渾源州已經聯通一氣,第一批補給物資馬上就會運到,一同前來的還有,此前沒有與大軍一並出發的,沒有經過訓練的三衛軍第四營。
李信沒有回答,反而一把抓住了未及離開自己肩膀的柔夷。手的主人掙了一下,反而被抓的更緊,便不再掙扎。
“小妹巾幗不讓須眉,代州一戰李信自愧弗如,不如由你獨領一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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