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昨日郭師爺的賣力表演,煽情的戲碼十分成功,可陪審們卻一致裁定張石頭有罪。人們都糊塗了,郭師爺愣在當場,就連張方嚴都有些莫名其妙,但白紙黑字寫在當場又豈能容人質疑。
田複珍胸中莫名無力,努力還是白費了嗎?他的視線立即掃向了坐在張方嚴身後的旁聽席上,竟然讓他們得逞了。可讓他奇怪的是,劉令譽與呂四臻的臉上似乎也寫滿了驚詫,但繼之便是由衷的欣喜。田複珍的心裡咯噔一下子,難道?
但隨即他又否定了這個不切實際的假設,他忽然想起昨日李信曾言,迫不得已之時還有一招拖刀之計,可現在木已成舟了,誰還能有回天之力?
再看,已經被連日庭審折騰的麻木至極的張石頭似乎並沒有過激的反映,不對,是根本就沒有反映,田複珍一陣唏噓,哀莫大於心死,一個響當當的漢子就此要被毀了嗎?只可惜了陸九跟著一塊受了連累。
接著想的更深遠一點便是李信還能否在山西站住腳,如果被朝廷因為這樁醜聞案件調走,那麽此前的布局將勢必受到重挫,聯合商社還能不能繼續下去,大借款之後的工商開發沒了總兵府的庇護還能否繼續在山西施行?一旦形勢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恐怕整個“以商養農,以戰養商”計劃都有可能胎死腹中了。
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法庭中又開始亂嗡嗡一片,張方嚴不得不再次敲擊驚堂木,維持秩序。
忽然有憲兵進了法庭,將一封信交給了田複珍。
田複珍看罷,面色一變,暗道大將軍終於出手了。
“張閣老,下官又話說…”
或許是因為田複珍這一嗓子,“法庭”內竟然就安靜了下來,數十道目光齊刷刷的掃向了他。張方嚴莫名,卻直接予以拒絕:“‘法庭’不說雜事,其他退庭後再談。”
田複珍堅持道:“閣老,此事有關本案,必須當庭說…”
聽說案情又有了反覆,張方嚴直覺此案封路i路轉又路轉峰回,當真是前所未見的折騰,但心底裡卻生出一絲期盼了,不過究竟期盼的是張石頭翻案,還是事實的真像本不該如此,就很難說了。
“說吧…”
田複珍清了清嗓子掃視了眾陪審一遍,剛要說話卻聽陪審席上有人驟然發言。
“主審大人,童生米琰,舉報本次庭審一十一人全部徇私,製造冤獄…”
此言一出便如在“法庭”中扔下一枚十二磅重的開花雷,陪審諸生紛紛指責罵他信口雌黃,無賴好人,主審官張方嚴則目瞪口呆,心道今日算開眼了,高潮一浪接一浪,還能不能讓人好好的審案了?
但卻面色卻愈發凝重。
“童生米琰,你可知道方才所言的分量,以及後果嗎?”
米琰堅定的點點頭,“米琰知道,並以人格擔保,所言句句為真…”說罷,米琰轉頭冷冷的看向呂惠中,“子安兄,說好的一同昭彰天道,為勇士張目,為何事到臨頭你卻退縮了?”
一向自信豁達的呂惠中此時竟不敢去看米琰的眼睛,只是低頭沉默。
心思敏捷之人很容易就能猜到,米琰這一問的背後,恐怕還有不為人知的故事。“法庭”中諸人,最為驚詫,一顆心終懸到嗓子眼的人當非呂四臻莫屬,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惹事的兒子已經牽扯了進去,米琰不可能吃飽了撐的說所有人徇私舞弊,唯一的解釋就是當真事出有因,至於呂惠中牽扯的多深卻還不敢下定論。
宣判張石頭有罪帶來的喜悅還沒能持續多久,便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呂四臻的一顆心已經涼到了極點,如果呂惠中真的牽扯到了徇私醜聞中去,可能連自身都會受到波及,治家不嚴有了這樣一個陷入舞弊案的嫡長子,他實在難脫乾系,出任按察使的路恐怕就要被就此堵死了,甚至被官場邊緣化也未可知。
張方嚴則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果陪審們集體舞弊,那麽僅憑這是幾個年輕人是成不得事的,除非背後一雙躲在暗處的黑手,在撥弦指揮,他的臉立刻黑了下去,朝廷法度豈是宵小可以之手遮天的?他張方嚴雖然只剩下一把老骨頭了,倒要看看誰敢事大明王法於無物。
但張方嚴仍舊繼續向米琰確認,“你所言徇私可有證據?”
米琰坦然道:“人人皆因而受利,大人順藤摸瓜,按圖索驥,當會一目了然…”
張方嚴沉默有傾,突然轉而問田複珍。
“田府尊,你不是說有關案情的轉折要說嗎?說罷…”
田複珍萬萬料想不到,陪審中竟然有如此人物,不怕得罪權貴憤而揭發,此前在的調查情報中他還覺得米琰其人過於陰軟,如今看來竟是走了眼,面前的年輕人分明是剛正不阿的堂堂好男兒啊…一念及此,他收斂心神,拱手道:
“與米琰所言有重合之處,憲兵糾察隊於今日,在其中一名陪審家中搜出重要罪證,抓獲重要人證。”
田複珍的話擲地有聲,之前還振振有辭極力辯冤的陪審諸生們陡然間便都像鬥敗了的攻擊,頹然歪坐在椅子上。這些人的神態落入田複珍眼中,他已經有九成把握確認,這些人果然有貓膩。
隨即田複珍又道:“由於案情所涉複雜,不宜現在公開,還請閣老聽下官私下報與詳情…”
張方嚴同意田複珍的意見,兩個人去了“法庭”後的臨時休息之處,半晌之後才返回,當庭宣布。
“由於案情出現重大轉折,多數陪審人員涉嫌徇私舞弊,本主審宣布,取消之前於張石頭殺妻案所做判決,擇期再審。諸位陪審涉嫌舞弊,在事件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必須滯留軍營,不得擅自離開一步,不得擅自與外界交換隻言片語,否則將依大明律從重論處…退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但張方嚴不是糊塗人,他已經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一股或者數股看不清的力量在此案中伸手使力,目標便是山西鎮總兵官李信。
所有涉案人員一律羈留憲兵軍營,張方嚴責成提刑按察使司、太原知府衙門與總兵府三方一同調查陪審舞弊一案。同時,又嚴令封鎖消息,不得將庭審內容外傳。
但法庭是允許百姓在庭外觀審的,封鎖消息不切實際。很快,陪審集體舞弊的消息便如長了翅膀一般傳遍全城。
“甚?曾誠?可是臨泉府南的那個曾家?”
“正是…大將軍對曾家突擊搜察之後,得奸細五人,交代出曾誠在入選陪審之前便已經被收買。”
問話的是張方嚴,回答的是田複珍,作為朝廷派員的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劉令譽則不滿道:“當初是誰將他選進了陪審?”
呂四臻臉憋的通紅,卻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兒子的事令他已經心亂如麻,分寸大失。
張方嚴還是說了一句公道話。
“臨泉府外曾家在太原城中也算知名富紳,他家的子弟若是入選,沒甚爭議…這事須怪不得呂大人…”
劉令譽眼皮一跳,心道,不早說是呂四臻所甄選,他的攻擊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李信。本來以為這回出入太原便旗開得勝,當真好不得意,哪知道竟然花明柳暗了,而且更讓他覺得詫異的是,這件案子裡,他和呂四臻同屬一個陣營, 至多也就是敲敲邊鼓,左看李信瞎折騰,逮著漏洞便狠狠攻擊一番,絕沒動了這等後患無窮的歪心思。
看來太原這灘渾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渾,不由得有些後悔接了來太原的這趟差事。
陪審們都是些讀書人,自然也沒讓官差和憲兵去審問,而是派了太原府的知事與提刑按察使司的巡察一同審問,事實很快就被審了出來。
曾誠這廝,也當真了得,封閉在憲兵軍營這些時日,別的事情沒做,便一心拉攏陪審們,多數人被以錢利誘之,其中許諾多者白銀十萬,少者亦有數萬兩。
這讓審案人員連連乍舌,感慨臨泉府外曾家之富有…但讓他們瞠目結舌的還是提醒按察儉事呂四臻家的大公子呂惠中,曾誠用以收買他的招數竟然是,許之以只要事成,便將自家親妹妹許配給他,否則便讓他此生不得相見。而這個一向熱衷刑獄官司的呂家大公子居然便乖乖就范了。
反倒是既窮且位卑的米琰卻不受曾誠的誘惑,堅持自己的良心與底線,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李信知道米琰與呂惠中以及曾誠三人的內情,只是想不到,整個案件會因為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而起了變化。呂惠中看似一腔熱火,執著理想,實則由於出身和性格缺陷,在遇到難以克服的阻力時便會失去堅定的信心與意志而選擇屈服,而米琰卻讓人大跌眼鏡的堅持到底了。
李信開始對這個年輕的童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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