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銘九殺到正酣處,卻驚聞通訊兵傳訊,大將軍讓他撤退,這如何能接受得了,便像是眼前擺著滿桌子的酒肉,吃了一半連酒都沒喝,便硬讓人離開一般。
“你可聽清楚了?沒聽錯麽?”
程銘九激動之下,揪著那通訊兵的衣領,也是那通訊兵生的矮小,竟被他一把提了起來。通訊兵被勒得喘不過氣,卻又不敢反抗,隻好艱難的回道:
“將軍,小人聽,聽的,沒,沒錯,大將軍,的確,的確下令撤兵。”
程銘九也是一時熱血上腦才將那通訊兵提了起來,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馬上又將他放了下來。他對大將軍訓練這些通訊兵也略有了解,如果傳錯了軍令處罰是極為嚴重的,處罰的情況林林總總,但刑罰卻只有一條,那就是斬首。不論犯了多麽大的錯誤,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等待他們的只有人頭落地。
但是,這份軍職雖然風險極高,但卻勝在待遇優厚,每人每月餉銀便有十兩之巨,而且死後不論戰死或處決,身後家人亦會得到一筆優厚的撫恤金,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盡管有種種苛刻軍規,應征這通訊兵的仍舊不乏其人。
雖然程銘九曾質疑過軍罰過甚,但李信卻隻用一句便將他頂了回去,戰場上前後通訊實為軍中頭等大事,出了一點偏差都有可能導致整場戰鬥甚至整個戰役功虧一簣,因此也不得不嚴苛。
直到此時,程銘九才明白了為何偏偏對通訊兵行此苛刻酷刑的良苦用心。眼看著天快亮了,這清軍雖然亂作一片,殺了一片又湧出了一片,不知合適才能殺完,但也終究是一雪前恥,狠狠出了口別再胸口的惡氣。
“全軍聽令,即刻撤回城中,不得有片刻耽擱,違者立斬不赦!”
三衛軍向來以令行禁止著稱,軍令一出,即便有再多的不理解,各步戰營亦只能乖乖服從軍令。只是那五輛炮車撤退起來頗為有幾分滑稽。由於體型龐大,想要前後掉頭卻是極為費事,所以只能反向前進,以車尾當車頭隨著三衛軍步戰營換換退出了清軍大營。
當三衛軍全部撤走之後,天色也逐漸亮了起來,只是彌漫在清軍大營空氣中的硝煙久久不散。禮親王代善聳了聳鼻子,試圖將鼻腔間充斥的硝煙硫磺味道趕出去,卻是又有一大股子的硝煙硫磺味道鑽了進來,激的他幾乎作嘔,只是礙於堂堂親王的臉面強忍了下來。
“主子,大致清點了一下,死傷甚眾,有數千人之巨!”
代善頭頂青筋暴起,卻仍舊沒有發作出來,說話亦是語氣頗為沉穩:“數千人是幾千人?是一千人,還是兩千人?或者是五千人,八千人?”語氣雖然平穩,但卻越說殺意越濃,跪在他面前的軍將,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回主子,奴才,奴才這就去詳查!”
最終清點出來的數據讓代善心驚肉跳,心疼不已,居然足足有五千人之巨。若是死傷之人都是些漢八旗、滿八旗便也沒甚大事,可今夜死傷的可都是他正紅旗的部眾,焉能不心疼的滴血?
代善沉著臉,看向地下跪了一溜的軍將,他要弄清楚錦州城中的明軍究竟是如何將他正紅旗的精銳打成眼前這個鳥樣的。
“說話啊,怎麽都變成啞巴了?當初請戰的時候不是一個個都挺活躍的麽?現在怎麽了?被人家明軍打怕了麽?”
代善這話說的極重,滿清八旗自太祖以來幾乎每逢大戰必勝,面對明軍也是越戰越勇,時間久了誠然會有一些輕視之意,可絕美到了那種妄自尊大的地步,似今夜這等慘敗是無論如何都是在事前想不到的。
但是得到的答覆卻讓代善大光其火,虧得自己旗下都是不可多得巴圖魯,居然能說出什麽明軍有怪獸做法的渾話來,以為如此便能推卸戰敗的責任麽?到了這個地步,代善已經起了殺心,決心殺幾個人來震懾松懈的部下們。只是他還是不甘心,他一定要弄清楚,這些正紅旗的勇士們是如何敗給那些明軍的。
“博爾托你來說,究竟是怎麽敗的?”
博爾托是代善的妻弟,算是他嫡系中的嫡系當然不會對他說謊。
“回禮親王,明軍的確出動了幾個巨大的怪獸,口中可噴吐大炮散彈,咱們這大營的寨牆便是被此物撞倒的,否則如此結實的寨牆又豈是人力可以推倒的?不信現在寨牆處還有數道壓過的車轍。”
禮親王代善眉頭一跳,便讓博爾托帶他去看。到了寨牆處果然發現了不同尋常的景況,原木夾成的寨牆倒成一片不說,有些地方還被某種重物壓得粉碎折斷,再看四周的土地上,更是有著清晰明顯的車轍。
眼見如此情景,代善便已經相信了一半,可他終究是無法想象,到底是何等恐怖的東西能在頃刻間將如此結實的寨牆撞翻,又重創了正紅旗的精銳?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隱藏的卻是某種無法言說的不安。因為李信只要能以此法擊破此處寨牆,在理論上他便可以擊破任意一處寨牆,偷襲任何一段團團圍住錦州城中的大軍連營。而一旦如此,大軍必然會被這種無恥的偷襲搞的精疲力竭,神經緊張,由此也成攻城一方轉換成了時刻提防的一方,那他還有何優勢可言呢?
而且更讓,代善心痛不已的是,正紅旗下最得力的年輕一代貝子,居然也被明軍斬首了。
……
錦州城中,大將軍行轅上下都彌漫著大戰得勝的喜悅,只有程銘九悶悶不樂,陸九來到他身旁狠狠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瞅瞅,就好像打了敗仗,哪裡有點得勝凱旋而歸的模樣?”
程銘九沒好氣的道:“勝是勝了,可明明能繼續擴大戰果,大將軍卻突然下令收兵,如何能叫人甘心?”
陸九點點頭,亦是讚同。
“程兄弟說的是,換了是陸九,肯定也要氣炸了肺,一會非要問問大將軍因何半路下令撤兵!”
程銘九白了陸九一眼,道:“要問,你問去,我可不問,大將軍若要交代,自會說與你我聽了。”
“他若不說呢?總不能把這引子別在肚子裡一輩子吧?得,你不問,俺去問,大不了挨頓罵也值了!”
眼見陸九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程銘九正色道:“我不去問,陸兄弟也不要去問,似這等當眾質疑軍令的行為,實際上是在軍中開了極壞的先例!”
陸九不以為然,“說說心裡邊的疑問,在你嘴裡怎麽就成了壞事?”
程銘九耐心的解釋道:“有了你我質疑軍令的先例,軍中必然會上行下效,到時候軍中是個人物便要質疑大將軍的軍令,長此以往若形成風氣,這主將的威信何在?若是在關鍵時刻,沒準就會壞了大事的?”
聽得程銘九說的如此危言聳聽,陸九竟是破天荒的沒有反駁,而是極為認真的思考了一陣,才神情索然的歎道:“如何這人的地位高了,便有這麽多的彎彎繞繞,這也是規矩,那也是規矩,直勒的人喘不上氣來呢!”
面對陸九的發泄,程銘九並不接茬,只是端坐默然不語。陸九陡然又道:“這正堂裡悶得緊,俺出去透透氣,程兄弟你且先坐了,等十三哥來了再叫俺!”
陸九更轉過身,卻被一人擋在身前,竟然是擲彈兵營的張石頭。雖然與之此前有些不愉快,但是在上一次宣府之戰後,兩人之間的不愉快早就煙消雲散,甚至還成為了惺惺相惜的朋友。
“兩位兄弟,昨夜一戰打的痛快,俺張石頭在城上,眼巴巴的看著卻是饞的口水直流啊!”
聽到張石頭如此說,陸九看了一眼程銘九笑道:“真是,看熱鬧的饞的不行,好酒好肉吃個滿嘴流油的又不過癮,也是奇怪了。”
“陸兄弟莫要調侃,以昨夜形勢,的確可以再多殺上一些韃子。”
程陸二人這一番話倒是讓張石頭愣了片刻, 然後便欣然笑道:“程兄弟怕是誤會了大將軍的想法!”
“哦?如何誤會法?”陸九奇道。
“說來也不複雜,以當時之態勢,天色馬上便要大亮,屆時韃子反應過來必然會全力反撲。而我三衛軍則經過一夜奮戰早就力竭,恐怕再拖個一時半刻,沒準便會優劣之勢倒轉也未可知啊。”
“程兄弟只看到那些潰敗的正紅旗敗兵,卻如何忘了韃子有十萬眾,那些枕戈待旦,精力充沛的精銳若是一股腦的湧了上來,別說一戰得勝,怕是能否安然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數了。”
程銘九雖然沒有說話,卻是在心底裡已經認同了這個說法,卻聽張石頭又道:“而且,大將軍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炮車在夜幕的掩護下更顯神秘,若是天明之後被韃子窺得了虛實,恐怕威懾力便要大打折扣了。”
陸九倒吸一口氣驚歎道:“居然還有如此說法!”
張石頭則回應道:“不信?那代善此刻怕是如坐針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