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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諸位大僚按製議事,尚書們姍姍來遲,官員們對此習以為常。所謂政事堂議事,早就淪為一種形式而已,而今的大明京師是北京,作為南京的留都早就遠離權力中樞,所以這些象征京師權威的一整套體制舊例,也僅僅成了一種維持這象征的手段。
不過,平時就算尚書們來的再晚也總還靠譜,而近日的氣氛似乎大有異於尋常的味道。隨著時間的推移,眾官員們也逐漸嗅到了空氣中那種不同以往的味道,隨之此前那種隨意和懶散的氣氛也逐漸淡去,忐忑與彷徨則開始在政事堂內彌漫開來。
原本鬧哄哄一片的政事堂竟在瞬息之間變得肅靜一片,偶爾有人忍不住議論幾句也是可以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一番。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其中的壓抑,但讓人摸不清頭腦的是,這種壓抑究竟來自何處。沒人能夠說的清楚明白。
忽然門口有人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來了,來了,尚書們來了,”
他口中的尚書們,其實主要指南京城中權勢威望最盛的三個人。列居首位的是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其次是南京工部尚書熊明遇,再次則是南京兵部尚書高宏圖。其中南京工部尚書熊明奉命去了杭州調查浙江市舶司貪墨公帑一案,所以此時南京城中兩位舉足輕重的尚書則僅剩下鄭、高二人。
鄭、高二人的到來,讓政事堂內十幾位高官大僚的心都不由得懸了起來。他們之中似乎隱隱預感,今日將會發生大事。不消片刻功夫,鄭三俊與高宏圖聯袂而至,兩人落座之後,高宏圖看了一眼鄭三俊,清清嗓子朗聲道:“近來南直隸戰事迭起,先有江北失陷,再有魏國公太平府慘敗……”
政事堂內忽然起了一陣嗡嗡之聲,顯然,高宏圖的話太過讓人震驚,直接提及太平府慘敗,自然也就給魏國公在南直隸目前形勢中的作用與責任定下了基本調子。換言之,今日的政事堂議事已經絕不會是走個過場形式那麽簡單了。
“肅清,肅清,”
戶部右侍郎畢懋康忽然站起了身來維持秩序,幾句話喊下去,政事堂內才逐漸恢復了平靜。
高宏圖見左右安靜下來,這才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繼續道:“若非鎮虜侯關鍵時刻力挽狂瀾,你我諸位,只怕今日也難如此安生的坐在這政事堂內議事了,”
此言一出,諸位大僚們心思已經明鏡一般,鄭高二人的意圖到現在昭然若揭,肯定是要“抬李抑徐”了,那麽問題的關鍵是官員們究竟該如何選擇站隊。其實這一點都不難,官員們的意見遠沒有那麽分歧,有了兩位尚書的領頭,余下的人想都不用想,跟隨從眾就是。誰要是想提出點反對意見,豈非將自己置於南京百官的對立面之上。
官員們都是歷經十數年乃至幾十年大浪淘沙下來的,到了這般境地,若再對於眼前的形勢發展看不明白,那這幾十年可都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所以,高宏圖的話音剛落,便迎來了陣陣讚同之聲。
這其中有人讚賀,同時也有人沉默,但就是沒有反對的聲音。高宏圖對眼前的局勢甚為滿意,但他忽然又想起了這幾日極為活躍在背後搞小動作的薑曰廣,心道這老家夥今日怎麽沒站出來找別扭。他目光在政事堂內掃視了一番之後,這才恍然,原來薑曰廣今日沒來。
沒來更好,耳朵邊也燒了蒼蠅聒噪,於是他打算繼續說下去。
今日的議題首要之議是如何恢復南直隸治安。但是,諸位也知道,南京留都對江南數省畢竟有督理之責,而今叛軍蔓延遍布江西湖廣福建等省,若就此坐視不理,我等豈非罔顧聖恩。又豈能對得起這一身的冠帶。
大僚們頻頻點頭稱是,這些場面話毫無油水乾貨,但又不可不說,所有人都等著高宏圖說出他最終的意圖。但是有心思活絡之人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今日政事堂議事,沒準就要議出一樁前所未有的大事來。
高宏圖明確的提出來南直隸對江南各省有督理之責,這中說法在以往是不存在的,雖然南京與北京一樣,有一整套的朝廷班底,六部等各衙門一應俱全,卻多是空架子。盡管,南京六部也就近負有江南一些省份兵戶工吏的部分權責,但在名義上天下各省的布政司、按察使司、指揮使司都是隸屬於北京的。
高宏圖今日提出來的說法,如果深究可正是與這種體制和慣例相悖的,但在座諸位不但沒有為此而提出反對意見,反而更有人竊竊私喜。究其原因,如果趁此亂世,擴大南京六部的權力范圍,這些都是官員們所樂見的,如此一來他們豈非也跟著受益。誰要是反對,那才是腦袋被驢踢了呢。
有了這種意識和默認,高宏圖的提議雖然沒能換來,連聲的讚同,卻是任何人都心知肚明,今日只怕要有大動作了。
這時,鄭三俊忽然咳嗽了兩聲,然後接過高宏圖的話頭,“本來魏國公奉聖命鎮守南京,今日無論如何也當請了他來以做鎮,但自江北淪陷,太平府慘敗,魏國公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老夫與諸位商議一下,是否今日該公推一位,善於用兵之人以擔坐鎮之責,不但要維護南直隸治安,還要安定江南數省,而今大明江山已經亂了北邊半壁,這南邊的半壁可不能再亂了,”
一番話說的諸位官員心潮澎湃,同時也清楚了今日鄭、高二人的真正目的。他們所為者,難道是在為李信做鋪墊。
“不知部堂可有合適的人選。”
政事堂內不知誰陡然間問了一句,頓時周圍便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望向了鄭三俊的臉上。他們在等著這位南京戶部尚書將今日的謎題徹底揭開。不過,所有人都清楚,這個人選是絕對不包括魏國公的,y因為在議事之先,鄭、高二人便不止一次的強調了魏國公需要對江北淪陷和太平府的慘敗負責,這就等於間接在向眾人宣布了將此人排除在外。
鄭三俊卻似乎並不急於將答案第一時間揭曉,而是鄭重而肅穆的掃視了一眼眾人。
“茲事體大,老夫不好一人而決,所以才召集了諸位來議論一番。”
高宏圖這時又將話頭接了回來,“對,諸位都議一議吧,暢所欲言,”
盡管鄭高二人極力讓眾人暢所欲言,但終究是曲高和寡,傻子才會在塵埃未落定之前發表意見,在座的大僚都是人中之精,誰肯率先做這個出頭的椽子呢。當然了,也並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服帖,比如那剛剛失魂落魄而去的老翰林薑曰廣,如果此時此刻有他在,沒準便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但好在今日此刻薑曰廣不在,所以政事堂中氣氛出奇的和諧,雖然沒人主動發言,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謎題揭曉,他們就可以交口稱讚,充分做到錦上添花的精髓。
“說說嘛,都說說,不要有顧慮,”高宏圖見到沒人響應,便出言催促了幾句。
就在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鄭高二人臉上的同時,忽然又有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來。
“鎮虜侯能征善戰,精於農事,來到南直隸後又屢屢立下奇功,下官提議鎮虜侯……”
雖然這個提議是所有人預想之中的,但真的有人說了出來,其效果還是極為震撼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齊刷刷的掃向了那個出頭的椽子。此人並非旁人,乃是暫時代熊明遇署理南京工部的郎中朱運才。
按理說, 朱運才不過是個小小的郎官,這種級別還不夠資格坐在這政事堂上,但是南京工部自右侍郎甄淑被下獄後,一乾高級官吏悉數受到牽累下獄,所以才使得朱運才這個小小郎官浮出水面。眾人的目光穿越了幾乎所有人,然後落在了坐於靠近門口角落中的朱運才。
朱運才面對數十雙高官眼睛的掃視,絲毫沒有怯懼之意,反而站起來向前幾步來到正中,面色肅然道:“下官以為,鎮虜侯足當此任。而今天下晦暗,中原戰亂不修,南北京交通斷絕。兩位部堂提及以南京統攝江南諸省,正是社稷之言,下官讚同之至,”
一言既出,政事堂一片嘩然,如果真這麽做了,豈非是另立朝廷,與北京分庭抗禮嗎。忐忑與興奮交織在所有人的內心之中,這其中既有對未知局勢的恐懼,也有難以言說的期待。
畢竟這等另立朝廷之舉實在太過駭人聽聞,若是太平年景有人膽敢提出這等意見,必然會遭到官員們群起而攻之,等待他的就算斬立決也不為過,可到了此時此刻,百官們居然心中竊喜,又滿懷期待和忐忑,只等著幾位尚書們一錘定音。
所有人的目光又再一次齊刷刷的望向了鄭高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