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漢城並沒有破,金鎏下了誓死抵抗的決心,命人將四門都以磚石壘死,就算有人想開門獻城也已經不可能。現在,要麽是明軍困死漢城軍民,要麽是力戰而攻克漢城。
無論明軍選擇那條路都是魚死網破的節奏,閔光勳擔憂局勢的進展,如果真的兩敗俱傷,就算收復了國都死傷無算的損失也在短時間內無法撫平,而他借助明軍抵抗滿清東虜的計劃也許將會因為這次大戰而徹底流產。
“金鎏好陰險的用心!”思來想去,閔光勳忍不住歎了一句,因為明軍果真如此慘勝,朝鮮國內必然恨明人入骨,到那時原本支持親善明朝的人反而會向滿清東虜靠攏。
可是,又有什麽好辦法呢?閔光勳又禁不住唉聲歎氣,他和麟坪大君在這些明朝人面前沒有半分發言權,不過從那程將軍處置戰俘的方法看,應該不是個嗜殺之人,這一點多少讓他有幾分安慰。
麟坪大君由於前幾日受了驚嚇,現在還臥床不起。其實閔光勳也知道,大君是因為怕開罪了程銘九而故意裝病,以此博得同情諒解根本就是做賊心虛的下策,反不如開誠布公的與人坦誠相待來的實誠。畢竟,他們仰仗於人,又要背地裡耍心思,於情於理這都是說不過去的。
對此,閔光勳沒少腹誹,這也讓他對李濬有了新的認識,在表面的中正仁和下隱藏的,還有一些不為人所知的陰暗。如果讓這樣的人承繼王位,對朝鮮國究竟是福是禍,實在難以預料。
這使得他本來堅定擁護李濬的心思稍有了猶豫,可是現在他還有的選麽?
每到夜裡總是難熬至極,輾轉反側難以如眠,時而想到主上的安危,時而又想到時局能否安然好轉,良久之後,他才忍不住老淚縱橫,漢城裡還有他的妻子父母呢……
火炮的威力再大也只能轟爛那些城牆上的建築,若說能把厚達十幾步的夯土牆轟塌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炮擊進行了三天,程軍門又嚴令不許打擊城內民居,反反覆複只能打城牆和城樓,看著彈痕累累又坑坑窪窪的夯土牆,一向無往不利的炮兵這回也徹底沒轍了。
程銘九卻毫不在意,仿佛攻城受挫並沒有影響他的好情緒。
姚啟聖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兩隻手遍布水泡,但他咬緊牙關不喊一句疼,繼續揮起了搞頭挖著潮濕的沙土。與之通行的田川衛門比從前更加鬱鬱無言,在那次朝鮮奇兵的偷襲戰中,他視若珍寶的武士刀斷為三截……有幾次,姚啟聖甚至在夜間發現這個倭寇捧著刀在默默流淚。他真怕這廝憋屈出什麽病來。
“田川,又他娘的偷懶!還有你,姚啟聖,你們兩個就是一丘之貉,一對廢物,隊裡的鐵鍋都看不住,你說說,你還能做什麽?挖地道也不好好挖,挖兩鎬歇一會,想養膘別來三衛軍啊……”
隊官這兩天看姚啟聖和田川衛門橫豎不順眼,做飯的大鐵鍋被姚啟聖在朝鮮奇兵突襲時丟掉了,他本想砍幾個首級立些功勞,哪曾想三衛軍輔兵的火槍長槍根本就沒給他機會,後來再回去尋鐵鍋時,竟是死活都找不到了。
最後弄的兩手空,敵人首級沒砍下一顆,連本職該當看好的鐵鍋都丟了。
所以,隊官的責罵和刻意懲罰刁難,讓姚啟聖有苦難言,畢竟有錯在先,又憑什麽去反抗呢?
說實話,他對上頭下令挖地道的命令很是不以為然,如果挖地道就能破城,當年隋煬帝三征高麗何至於落得個悲慘下場,奴酋圍寧遠能被紅夷大炮轟死?
說起歷史事件來,姚啟聖頭頭是道,甚至覺得如果有機會能夠見到那位程軍門,絕對有必要勸諫一番,這種勞而無功的法子,只能是浪費時間。
那隊官見姚啟聖的表情,知道他又要發表長篇大論,便事先將其堵了回去,“好好挖你的土,再囉嗦,明天還讓你挖!”
聽到隊官的威脅,姚啟聖乾脆利落的閉上了嘴巴,他雖然很是憎惡這個總是針對自己的家夥,但也知道挖坑這活不是人乾的。姚啟聖當初在家鄉時,也算是養尊處優,嘉靖不錯的他何曾受過這種罪。
明明是要投筆從戎的,可現在看看自己都幹了些什麽?自打加入了人人都引以為傲的三衛軍輔兵營,先是做飯,現在又挖坑,這和他想象中的差距也太大了。
姚啟聖每每想要放棄,可一想到古人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自己遭受這點挫折和身體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麽?
於是,姚啟聖又鼓足了勁頭,不顧滿手水泡火辣辣的疼,揮動鎬頭上下翻飛。
經過兩夜的挖掘,地道已經初具規模,約莫著已經延伸到漢城城牆的下面,只要再加把勁,明天說不定就能挖到城裡去,不過姚啟聖的心裡又打起了鼓。聽說,守城對付挖地道也有一套辦法,什麽水淹之類的,他還真怕挖到一半被這些野人灌水,不明不白的死在城牆下面。
“行了,行了!都撤出去,快快,抓緊,別磨蹭!哎,姚啟聖,怎麽你還沒挖夠啊……”
隊官那令人厭惡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姚啟聖立即覺得眼前好像飛舞起了無數的蒼蠅,他真想堵住耳朵。但是,他更像盡快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無比的地道。
出了地道以後,姚啟聖發現已經有輔兵將數十個磨盤大小的牛皮紙包堆放在了地道口。
這讓他大感好奇,那位程軍門肚子裡究竟打的什麽主意?這些牛皮紙包裡又是些什麽東西?從那些輔兵搬動牛皮紙包的動作來看,應當不是很沉重。
屁股上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力道,姚啟聖重心不穩差點向前撲到,摔了個狗啃屎。不用回頭看,他都知道一定又是隊官在針對自己。果不其然,令人厭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趕緊走!別磨磨蹭蹭的!”
當所有挖坑的輔兵從地道裡撤出來以後,就開始有輔兵向地道裡運送牛皮紙包,速度很快,每個人的臉上也是神色緊張……姚啟聖下意識覺得,今夜一定會發生什麽大事!
這時,姚啟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扭頭,發現是輔兵營認識的一個同袍,這人生的憨厚,所以他很願意與之打交道。
“姚兄弟,程軍門已經下令了,今夜要總攻漢城?有熱鬧看了……”
姚啟聖大為奇怪,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湊上去問道:“怎麽攻?地道沒挖完,難不成爬上去?那得死多少人……”
那輔兵也是不甚了了,隻很自信的道:“程軍門說話向來都沒錯,看著吧,明天咱們就能進城了!”
……
姚啟聖不知道如何評價這些輔兵盲目對諸將的崇拜,但他總覺得攻下漢城沒那麽簡單。
剛剛盡入輔兵營地,姚啟聖忽然就覺得腳下大地一陣突突猛跳,然後就夜空中就傳來了悶雷一樣的聲音。他循著聲音回頭,便見信號炮的炮彈已經打到了漢城城牆的上空。
不對!
姚啟聖揉了揉眼睛,前面哪裡還有什麽城牆,分明就是一片狼狽的土堆。
霎時間,萬炮齊發,喊殺聲一片連綿起伏。
好半晌之後,姚啟聖終於明白了,那些運到地道裡的牛皮紙包裡肯定都是火藥,用火藥炸城,也就三衛軍能想得出來。
“唉!程軍門果然用兵如神!”
姚啟聖由衷的發出了讚歎,同時又對自己的自以為是感到羞愧,慶幸沒有到程銘九面前丟人現眼,那樣可就貽笑大方了。
這時身後又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嘿!這都是咱們這虜侯當年在北直隸抗擊韃子時用過的招數!要說用兵如神,鎮虜侯如果說自己是第二,那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了!”
回頭,說話的是一個瘸了腿的輔兵,這個人他也知道,總是吹噓自己是當年在高陽城時就追隨鎮虜侯的,說起當年如何神勇,眉飛色舞。
姚啟聖從來都沒認為這個輔兵說的是真話,吹牛皮的人太多了,都說自己當年如何如何……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相信了……
“鎮虜侯的本事可不只是排兵布陣,當年斬殺奴王嶽托,撒豆成兵,請了雷動電母來……”
姚啟聖馬上就被這通吹噓拉回了現實,他可沒工夫聽這老瘸子吹牛皮,不管外邊打的多麽驚天動地,他現在隻想好好的睡上一覺。挖了整整一夜的地道,渾身都要散架了。
次日一早,閔光勳便接到了程銘九親兵的通知,請他帶著麟坪大君一同進入漢城。
“什麽?什麽?可否請上國勇士再說一遍。”
那親兵重複了一遍:“昨夜軍門下令功城,一鼓而破,現在你們可以回家了!”
這,這怎麽可能,閔光勳覺得好像是在做夢,昨夜的確響了半宿的炮,但是這種情形自圍困漢城以來,每夜都是如此,所以並未放在心上,哪曾想竟這麽隨便就把漢城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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