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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但情況也大致如在錢塘江口外海那次一樣,僅僅是雷聲大雨點小而已。預想中的暴雨沒有如期而至,華萊士望著仍舊陰雲沉沉的天,口中自言自語道:“我的上帝啊,該死的暴雨遲遲不下。”
與之相反,副總兵何斌卻面帶輕松之色。
“華軍門,壞天氣持續下去,對咱們是有利的。倭寇得不到外海船隊的支援,鎮虜侯正好可以趁機肅清溫州、台州兩府等地的倭寇。”
華萊士終於不再唱反調,而是點點頭。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咱們不也被困在港口裡無法出海嗎?”
何斌忽然好像下定決心一般,“華軍門敢不敢賭一把?”
“賭?怎麽賭?”
華萊士對何斌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何斌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說著:
“我自小便在海上討生活,這種天氣雖然極為罕見,可也遇到過六七次之多,往往只是連續幾日夜的黑雲滾滾,過後又是晴空萬裡。依我多年的經驗,這一回與錢塘江口外海那次的情形如出一轍,如果華軍門敢冒險一試,必然會打的那些海寇們措手不及。”
華萊士雖然是骨子裡極為保守的人,但不知為何竟也被何斌大膽的提議所吸引。而這種冒險為之的做法究竟有多少可行性,他口中沉吟,內心卻在飛速的做著決斷。到底該怎麽辦?
北桑島,楊六看著波濤洶湧的大海,以及黑雲滾滾的天空,對身旁大發雷霆的矮小男人敷衍道:“川田桑,不是我不出海,這種天氣就算出海,只怕沒等抵達目的地,海船也得被狂風巨浪拍的粉碎,如果走到半路,暴雨隨驟風而至,那麽我的這些二郎們也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八嘎!鄭軍門交代下來的軍務,你也敢耽誤,難道就不怕軍法從事嗎?”
這位奇裝異服的矮小男子顯然並非漢人,一口漢語雖說的流利,卻有著濃重的倭寇口音,又不時的夾雜著倭寇語言。被惹惱了的楊六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何曾見過海盜要服從軍令了?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鄭軍門會讓咱兄弟去送死?請恕楊六難以置信。田川桑,你別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吧?”
田川被楊六這種倨傲的態度所激怒,他的憤怒無可發泄,卻又無可奈何,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萬一激怒了這些海寇,未必會有好果子吃。於是,在楊六的強硬下,這位囂張的田川居然軟語求道:“楊桑,不是我田川拿著雞毛當令箭,而是我的那些勇士們被困在大陸內,失去了外海的援助與機動性,只怕耽擱的久了,被明朝官軍所,所乘……”
對田川的服軟,楊六並沒有投桃報李,只是無限遺憾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對此,我深表遺憾,我不會為了你的人讓自己兄弟去冒那些無謂的掉腦袋的風險。”
“你……”
田川對楊六的固執已經憤怒到了極點,突然不只是誰衝著風浪起伏的大海喊了一句:“快看,有船,有船!”
爭吵中的兩個人難以置信的遙望外海,果然隱隱見到水汽彌漫的外海隱隱有帆影出現,但究竟是不是船,卻也難以確認。因為,按照常識判斷,在這種天氣下根本不會有大船蠢到頂風航行。很多人甚至以為這不過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幻覺而已。
但隨著遠海上的帆影越來越近,岸邊的人終於都意識到,這不是幻覺,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海船。
楊六試圖分辨這些船隊的身份,但其桅杆上卻並未懸掛旗幟,一時間無從分辨是敵是友。而那矮小的田川卻嚷嚷著:“這一定是明朝的艦隊,鄭軍門麾下沒有這種西洋式樣的大帆船。”
一言點醒夢中人,楊六忽然意識到,這些帆影裡有著為數不少的西洋大帆船,那麽他們不是西洋人,就是三衛軍的平蕃艦隊。
這怎麽可能?他們難道都瘋了,不要命了嗎?敢於冒著大船傾覆的危險……
轟轟轟!
一陣密集而急促的炮響劃破了海浪拍岸的聲音,炮彈落在岸邊雖然沒能造成傷亡,但給人的心理震撼卻仍舊不能小看。矮小的田川,身上袍子有些不和身,跑動起來便因為礙腳顯得有幾分滑稽。
“楊桑,快避一避,西洋人火炮射速快而密集,甚至還有開花彈,被鐵疙瘩砸中就不好了……”
楊六輕蔑的衝大海吐了口濃痰,以表示對田川的蔑視和不以為然。
“天川桑趕緊找隱蔽處藏好,我這就領著兄弟們與來犯者誓死一戰!”
這時,田川覺得自己好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最痛恨別人諷刺他懦弱怕死,這是任誰都不能觸碰的底線。因為在家鄉時,他曾因為一時的猶豫而飽受家族內部以及來自其他家族的攻擊以及詆毀。每逢到此,他都會不惜一切代價與之決戰,以對方的鮮血來洗刷對方強加的羞辱。這種情形曾無數次反覆出現,一遍又一遍加強了他對此的敏感性。
所以此時此刻,暴怒中的田川抽出腰間的武士刀:“楊桑,你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你不該侮辱一個武士貪生怕死。我田川會以生命來捍衛畢生所追求的榮譽!”
看著有些滑稽而又莫名其妙的田川,楊六語氣不滿卻還是規勸道:“別鬧了,大敵當前,不是爭這些的時候,等解決了當務之急,你想怎麽玩,我楊六配合就是!”
楊六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更使田川覺得自己受到了對方嘲笑與譏誚,針對他的懦弱和怕死。
失去了理智的田川一揮武士刀便砍向了不及理會他轉而走向海堤的楊六。猝不及防之下,楊六聽到身後刀風驟起,想要躲避卻已經來不及了。他下意識的抬起了右臂格擋,可又如何能擋住鋒利的武士刀。楊六隻覺得手臂處傳來一陣冰涼,只見半截小臂竟被齊刷刷的切斷,跌落在地面上,緊隨而至的就是錐心刺骨的劇痛。
“田川,你,你這個瘋子!”
楊六以左手緊緊攥著右小臂切口處,試圖阻止失血加速。而田川似乎也被眼前的慘況驚呆了,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原來他暴怒之下隻想著揮刀給對方還以顏色,卻萬料不到楊六其人竟然躲避不過。眼看著楊六身受重創,田川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
北桑島是楊六的地盤,島上也全是他的部下,自己重創楊六,對方又豈會放過自己?田川身邊的武士也不過才十幾人,怎麽能抵擋得住對方數千人的報復呢?而此處又是海島,被大海包圍,就算想逃都無處可逃。
田川立即有了決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劫持了這深受重創的楊六做護身符。一念及此,他箭步飛身,又揮刀砍了下去。楊六見田川突然發瘋一樣的再次攻擊自己,知道自己深受重創之下難以抵擋,便踉蹌著要逃走。
而這兩個人之間的變故事起突然,島上的海盜們一時間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直到楊六怒吼了一句,大夥這才如夢方醒。
“都他娘的愣著作甚,給老子將那倭寇瘋子亂刀看死!”
不過,楊六畢竟是深受重創,身體已經不聽使喚,急切之下竟然腳下不穩,一個跟頭栽了出去。田川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兩步疾竄過去,右手刀鋒架在了楊六的勃頸上,左手則揪住楊六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你們誰敢過來,我現在就殺了他!”
楊六的部下投鼠忌器,一時間沒了主意。而楊六也明白,事情實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千鈞一發之刻。田川這蠢貨早不發難,晚不發難,偏偏在這個時刻發了失心瘋。
“都別管我!砍死這瘋子,趕快禦敵!”
深受重創的楊六無力抵抗矮小的田川,若是平時他又豈會在這倭寇面前如小雞般沒有還手之力。楊六不及痛悔自己的大意, 他已經萌生了死志,又強令部下不必顧忌自己的死活,必須砍死田川這個瘋子,全力抗敵才有活路,否則大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田川被楊六的不顧自己死活的話驚的身子陣陣發虛,他自問自己是做不到這種視死如歸,不但做不到,只要想一想都會渾身發軟。但同時,他又對自己內心深處會產生這種恐懼而感到恥辱和自卑。這不是一個勇敢的武士所應有的內心世界,可他又對這種無法控制的情緒沒可奈何。
楊六的部下雖然都是亡命之徒,但陡然間也難以轉變心態,他們怎麽可能眼看著自家頭領被倭寇砍死?一時間竟不顧楊六憤怒而又絕望的呼號,一個個不知所措。
火炮齊射再度響起,如冰雹火雨般的彈丸就砸在距離他們不過十幾步遠的地方。人們無不色變畏懼。終於有一個人耐不住楊六的再三催逼,提著刀就衝了上去,可還沒等他跑出三步去,一把鋼刀竟將其透胸而過。
“誰敢不顧大頭領死活,就先從老子身上踏過去!”
卻見一名精赤上身的壯漢失態怒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