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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報出職司名姓,那翩翩佳公子臉上立時就顯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但既是黃宗羲昔日援手之友,哪怕身份再低微也不能著了臉色。
“原來是太衝兄舊友,失敬失敬…”不過他還是話鋒一轉,開了個小小玩笑:“李將軍且隨了去,繁樓雖然比不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那等痛快,但也是酒管夠,肉管飽的…”
說罷徑自一笑,拉著黃宗羲就往外走。這句話就連陸九都聽得出來其中揶揄,不過卻礙於李信不想聲張身份,便隻好隱忍不發,本來因為黃宗羲與吳應箕對讀書人略有改觀的看法,此時卻又再度壞了下去。
這一回眾人卻是騎馬而行,李信但覺又往南城而去,想必那繁樓亦是在秦淮河畔。
一行人到了繁樓之時已是華燈初上,而不遠處便是秦淮河,舉目入眼的盡是一片燈紅酒綠。隨在李信身後的陸九這時才恍然過來,“還道繁樓是個酒樓,原來竟是窯子樓,這讀書人的說法就是彎彎……”
陸九說話向來不避不忌聲音又大,這一嗓子河北土話卻又驚起了一片側目,不少人便紛紛打聽這時哪裡來的粗鄙武夫,何時繁樓也允許阿貓阿狗的隨便進來了?
繁樓雖然是教坊司的高級官妓之所,並非任何有人隨隨便便就能進來的,哪怕有功名在身也是非請勿入的。能獲此資格的標準無非有二,一為權貴,二為名士。比如複社四公子以及黃宗羲這等南京名士自然是有資格入場的,再比如身負超品爵位之人,如魏國公徐弘基。當然,魏國公本人是不會來的,但他家的小公爺卻未必不來了。這且不算,再比如今日下午那應天府尹家的大公子,若沒有這些複社名士邀請,也是進不得這繁樓的。
但李信與陸九等人卻不知這些掌故,而黃宗羲和吳應箕也不會主動提及。
所謂繁樓並非僅指一座樓台而已,其實卻是一座三進三院的半宅半園,既有曲徑通幽之妙,亦有樓台婀娜之姿,比起京師的聲色場所來,實在是雅致了不知多少倍。
李信夾在眾人之間,隻低調的左顧右盼,而陸九卻與之相反,每每遇到驚詫之處便嘖嘖讚了一聲。園中自有人頻頻側目,不知這是鬧的哪班光景。害的米琰都躲得那陸九遠遠的,實在是受不了看耍猴戲一樣的道道目光。
陸九卻故意拉著米琰又是一陣嘖嘖品評,不過這回卻是衝著園中飄然而過的侍女,輕浮淫靡之色浮於那張黝黑還帶著刀疤的臉上。米琰隻好小聲責怪他不要如此,連自家鎮虜侯都是對方的客人,如此放肆豈非給主人丟臉?陸九卻嘿嘿笑道:“俺就是故意的,這些讀書人瞧不起咱們這些舞刀弄槍的,非惡心的他吃不下飯去,若非瞧著南雷先生的面子,今日連那勞什子梳攏都給他攪合了…”
米琰頓覺頭大如鬥,真後悔帶著陸九這莽夫過來。不過,陸九這幾日的印象,卻與平日裡不苟言笑心黑手辣的陸將軍判若兩人。
翩翩佳公子一路走進去,早已經是眉頭頻皺,眼見陸九這刀疤臉黑大漢竟如此不識趣,於是招來了身旁的長隨耳語了幾句,便又逢人應酬言笑。
一行人入了第三進院子卻是一處假山水帶的園林,到了此處便再無閑人,幾乎盡是所謂的江南名士。園子東側有一座二層小樓,仆役又引著人往小樓而去。進了小樓之後,李信覺得眼前又是換了一番天地,正打量間便有仆役上前搭話,“這位老爺可是李十三將軍?”
李信愣怔了一下,又趕忙點頭道:“正是區區在下。”他原是與那偏偏佳公子說過自己是太原府的參將李十三,想必對方亦是請教了那佳公子吧。
“既是將軍就好,還請三位老爺隨小人這邊來。”
原來是請入席,只是還須專人引路,這服務也周道的可以了。陸九又是一聲肆無忌憚的笑:“嘿,有勞小哥…”同時又催著米琰拿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正在米琰莫名其妙之時,他早已經將那點十成十的紋銀仍在了那仆役的手中。
這一番變故反倒讓那仆役有些臉紅,於是點著頭道了聲謝,便緊走進步遠遠的與三人拉開距離。在一樓拐了三個彎便到了一處僻靜雅室,房門拉開果見裡面桌案上已經酒菜齊全,但卻是空無一人。
李信詫異的問道:“如何就我等三人?南雷先生他們在何處啊?”李信身居上位自有不怒自威的架勢,一句話問出來,那仆役隻好紅著臉答道:“回三位老爺,南雷先生在二樓。”
看著那仆役支吾的模樣,陸九此時也明白過來,原是那些人嫌他們粗鄙不屑同桌,這才另開了雅室。如實只是另開也就罷了,還偏偏將他們安排在了樓下偏角處,這是何等意思?將他們踩在腳下,其余人卻好生快活嗎?
陸九想要發作,卻又無從發作,他忽然發現離開了三衛軍之後,平日裡的權威竟一絲都不剩下了,不由暗歎所謂將軍離了手下小卒,竟甚都不是。李信當然也明白了將他們三人安排在樓下的意思,不過卻不願過於計較另生事端。
仆役受了陸九的銀子本就有些內疚,眼看著幾個人馬上就要發作,便隻好實話實說:“回幾位老爺,這,這都是冒公子交代人安排下來的,實在不是小人能決定的,如果幾位老爺覺得此處不滿意,小人,小人再去請幾位老爺的意,看看能否……”
李信不想難為這仆役便擺手道:“不必了,此處僻靜正是吃酒的好地方,你自管去便是,只須多拿來些酒肉便可。”
仆役馬上大松一口氣,他隻瞧著這些人面貌粗魯,料想定是不好相與的人,哪成想竟如此好說話,千恩萬謝之後這才離去。
進了雅室之中,陸九悶聲悶氣的一屁股坐在了榻上,“這幫窮酸,狗眼看人低,若是在往日裡,豈能受這等鳥氣?”
米琰則沒好氣的道:“還不是你在外間故作粗鄙之態,如今可好,累的鎮虜侯和我隨你一起來做冷板凳。”與此同時,他又似大為惋惜的歎道:“今日梳攏佳人,有情人成眷屬乃千古佳話,這等熱鬧看不成你得罰酒三大壇才是…”
說到最後,米琰已經笑出了聲來。陸九亦是哈哈大笑:“和一幫鳥窮酸在一起,說話假模假式,喝酒都得用盅,忒不痛快。哪裡比得上此處,想喝就喝,想吃就吃,甚都不用理會。”
李信果見桌上擺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醬牛肉,竟足足有十來斤,也不禁啞然失笑。那翩翩佳公子言及酒管夠,肉管飽卻不是隨便說說。
“來,你我三人便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既來之則安之,李信率先赤手先撕了一大塊醬牛肉,放在口中嚼了起來。
席間早已觥籌交錯,高談闊論不絕於耳,更有人助興吟詩作賦,陣陣采聲時時暴起。美人在側黃宗羲卻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他發現鎮虜侯以及他那兩個隨從不見了。
翩翩佳公子見黃宗羲面色不豫便晃著已經有些微醉的身子走了過來,“太衝兄如何似有心事重重?”
“不知我那舊友李十三去了何處,有些放心不下去尋尋……”與此同時,他已經起身。翩翩佳公子見他如此認真,便作勢不滿。
“你作甚去?才子佳人馬上就來了,關鍵處你不在場如何……哎,太衝兄,等等……”黃宗羲不等他說完已經兀自下了樓去。
“太衝兄慢走,你那幾個舊友,我怕他們出言不遜, 已經安排他們在樓下雅室吃酒吃肉了。”說到此處,他也甚覺得意,打了個酒嗝笑道:“可是酒管夠,肉管飽哩…”
此話不說還好,一言說畢,黃宗羲卻已經黑了臉,再不理會那翩翩佳公子徑自下了樓去。李信等人不知道,黃宗羲卻是知道,樓下那幾間屋子哪裡是什麽雅室,分明是仆役休息和堆放雜物的地方,如此慢待鎮虜侯他豈能安心?
翩翩佳公子正欲追下去,卻有人拽住了。
“辟疆兄作甚去?正有句詩無人接得下,你且來斟酌斟酌…”
聽說如此,正搔到翩翩佳公子的癢處,他一時間也忘了去追黃宗羲,便又重新返回落座,借著酒意……
半晌之後,翩翩佳公子贏來了陣陣掌聲,黃宗羲也扯著李信上得樓來。
黃宗羲正兒八經的向滿座諸位的介紹:“諸位,此乃宗羲在山西落魄時的恩人…”李信淡然一笑,接口說道:“在下太原參將,李十三…”
李信說罷,邊有人忍不住一口酒噴了出來,但絕大多數人都忍住了心中的笑意,畢竟這是黃宗羲口口聲聲的恩人,不看僧面也須看佛面啊,《公報》主筆就連城中各色權貴都要敬上三分的。
還是翩翩佳公子反應的快,趕緊將李信推入了眾人堆裡坐下,又一面喚了老鴇來,著她再選幾個漂亮女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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