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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賊》第625章 波雲詭譎
李信與何騰蛟兩個人各懷心事虛應了一番之後便各回衙署,日間的城牆防務視察讓人觸目驚心,這改造的工期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於是一番研究下來便由何騰蛟暫監督造,正月十六三衛軍則按照原計劃起行往江都去與浙直總督張方嚴會合。

 鳳陽總兵賀成聽說鎮虜侯不日即將離城,便連夜前來拜會,他在這鳳陽總兵的任上已經連續五六年沒動過位置,雖然鳳陽名義上是中都各官署都超規格配置,可實際上卻形同木胎泥塑,隻作聾子耳朵一般的擺設,若是太平年景這等養老的地方也並非是個壞去處,但眼下鳳陽府幾度遭受流賊圍攻,各種武備兵員卻都像是小娘養的一般,每每缺斤短兩,因此實在是已經成了不可就留的危牆之地。

 他來疏通李信不為別的,只希望此人能夠以自家的威望以及與浙直總督的淵源將其調離,再尋個四平八穩的地方,好好過上幾年太平光景才是正理,思來想去也只有南京是個頂頂安全的地方了。但南京身為大明朝舊都,勳貴官員也是多的數不勝數,往太平門外扔出一磚頭去,都能砸著四五品以上的高官,更別提他這品級不過副將的一介武職總兵了。

 因此,這一回顧誠帶了足夠的誠意過來。所謂誠意,一則為銀錢,二則為投效。在他看來,這兩條裡前者自不必說,天下哪有不愛財的人。而後者,卻是一門頂頂高深的學問。若投效一人可不是說雙膝跪地懇求收留,賞自家一口飯吃,也要看人家肯不肯才行。到此處,也就點到了投效的根子,只要他自有用處,就算不跪地懇求,只怕人家也得降階相請呢。顧誠如此自負,自然是他篤定了自己這兩條都佔了。尤其是後者,他自問有一點李信非用自己不可,因為他知道張方嚴赴任浙直總督是負有聖明的,前任孫部堂沒解決的事,這張閣老當然是要解決的,只不過想要輕而易舉的解決怕是沒那麽容易。

 過了正月十五,江淮的天氣卻更加的陰冷,雖然不見北方那種漫天漫野的大雪,可濕冷的寒意卻沒來由的浸透身體,似乎直冷到了骨子離去。李信習慣了北方的火牆火炕,對此則頗不適應,眼看著銅盆子裡的炭火漸漸弱了,便矮身用鐵夾夾了幾塊木炭填進去。

 賀成局促的坐在太師椅上,本來打好的腹稿竟是一句也沒能用上,額頭上冷汗淋漓心中暗暗叫苦,這位鎮虜侯行事說話實在讓人摸不到頭腦。剛進屋時,連句寒暄話都沒說得幾句,便直接轉到了城防上,且言語中似乎夾槍帶棒,竟是直指自己吃空餉的事上來,他自家事當然再熟悉不過,鳳陽府的兵滿員當在兩萬五千上下,可實際上在編的卻只有萬人出頭。

 他見李信扯到了空餉上頭,心中叫苦不迭,其實這一萬五千人的空餉哪裡是他一個小小總兵能獨吃了的,其中八成都讓朱大典這黑心老鬼刮了去,自己剩下的二成還得顧及手下的親信部眾,最後能輪到自己的已經十不存一。所以李信對他的暗責,他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心裡暗叫冤枉,這黑鍋卻是不得不背下去,除非他不想在南直隸做官為將,否則這種攀咬上司的事一經披露,還有哪位部堂敢再用自己?

 “冬季一過,眼看著就到了春夏青黃不接的時候。去歲中原大旱顆粒無收,眼看著河南流賊可能往湖廣、江淮奪路就糧,到那時鳳陽府首當其衝,若武備不整,豈不是又要重蹈了崇禎八年的覆轍?”

 這話說的賀成腦袋嗡嗡作響,他怕的就是這個,崇禎八年賊首張獻忠破鳳陽城,屠城不算還掘了朱明的祖墳,若他的命運也將這般慘淡,恐怕距離死期也就不遠了。他忽然有種想起身的衝動,只不過卻不是甩手離去,而是跪在這位年輕的侯爺面前,求他給自己指一條明路。

 隨著李信與之談話的繼續深入,賀成的心緒逐漸穩定下來,他發現此人並非是要拿自己開刀,反而有些臨別叮囑的意味在裡面。

 賀成揣摩的沒錯,李信的用意正是如此。不過李信在賀成閃爍的言辭以及坐立不寧的反應上亦感覺出,此人一定有話要說,卻無從開口。他想要說什麽呢?賀成此人滑的就像一條浸過油的泥鰍,根本讓人無從抓起,若是此前自己的疾言厲色將其嚇了回去,他或許便斷然不會再提及本應言及之事。李信字斟句酌,考量著如何才能使此人打消疑慮,痛痛快快的將想說的話說出來,他可不想臨走還留了尾巴在此處,自然是有事一並都解決了的好。

 於是李信呵呵一笑,對賀成和顏悅色道:“賀將軍不必拘謹,若有甚為難之處不妨直言出來,李某力所能及自當為你排除紛擾。”說道此處,他頓了一下直看著賀成的面部反應,然後又緩緩道:“你我都是武人,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不像那些文官肚子裡彎彎繞多的解也解不開……”

 不過賀成哪裡還敢再提投效之事,生怕這不好相與的鎮虜侯一旦起了別的心思,再將自己也捎帶腳的給收拾了。於是隻一味的皺眉說最大的難題還在錢糧二字上,整修城牆保持武備這些哪一樣都需要用錢,大軍人吃馬嚼,一天都離不開糧食,這南直隸的軍糧都是按月供應,去年十二月的軍糧由於被流賊圍城就耽擱了沒領到,城中官軍幾乎挖地三尺才堅持下來,而眼下正月都已經過去了一半,這該發過來的軍糧卻是半粒都沒見到呢。

 看著賀成叫苦不迭,李信情知這貨沒說實話,卻也不去說破,隻讓他再堅持幾日,南京的軍糧就要到了。到這時,李信不得不佩服張方嚴的手段,南直隸長江以北的各鎮軍糧一律在江都統一調撥,他直去江都把住了軍糧,便把住了這些驕兵悍將的七寸,隻不知老頭子下一步又該如何動作,畢竟這等事不是鬧著玩的,萬一玩的過火鬧出兵變來也不稀奇。但是這等隱秘之事,又如何能說與賀成來聽。

 正月十六,李信正準備啟程上路趕往江都,卻接到了張方嚴自江都發來的六百裡急遞,讓他莫急動兵,其後自有安排。李信正自莫名其妙間,答案很快揭曉。浙直總督鈞令很快下發到鳳陽,鳳陽總兵賀成調往揚州府。原來張方嚴以輪換為名,將南直隸江北三府的總兵相互調換,如此一來原有的盤根錯節的關系網被打破,總督行轅再發令提調又有哪個再敢輕易抗命了?

 但是,李信對此則不以為然,這樣做固然解決了尾大不掉的弊端,但副作用也同樣明顯,最為嚴重的一點就是會造成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後果,到時一旦流賊來犯,打起仗來提調不靈,便有兵敗覆沒的危險。只不過站在張方嚴的角度上,這種收權的手段亦是無可厚非,放眼史上此種例子一樣是不勝枚舉。

 “張老頭輪換各府的總兵與咱們三衛軍何乾?十三哥,俺總覺得這張老頭有點居心不良。”

 說話的是陸九,經過這近月的將養,他那些並非傷筋動骨的皮外傷早就好了個七七八八,只是面目上還隱隱有些血瘀的痕跡而已。

 經過陸九的提醒,李信也陡然警醒,張方嚴不準自己去江都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想到這裡他不禁眉頭緊皺。卻聽陸九又在耳邊聒噪,“這些讀書的老酸腐都靠不住,張老頭肯定在背地裡打什麽鬼主意!”

 李信早就覺得有些不對味,張方嚴給自己的八百裡急遞只有一行簡單的公文, 使三衛軍暫且駐扎鳳陽,既沒說明原委,也未就輪換總兵一事多做交代,完全是一副總督節製下屬的姿態,與此前傾心交流的態度竟是陡然一變,這其中難保不是他起了什麽非份的念頭。

 難道張方嚴在整治南直隸兵將的同時,也再整治自己?盡管李信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相信,這些是出自張方嚴那個倔老頭的手筆,可事實擺在面前。他不讓三衛軍趕往江都護衛,無非是兩點原因,一則他已經另覓總兵護衛,二則將強勢的自己推在外面,從而一舉擺脫了三衛軍對總督行轅的影響力。

 這些念頭在李信的腦子裡紛至遝來,另一個人的名字也忽的冒了出來,是濟西兵備道何騰蛟。張方嚴帶著此人明顯是要委以重任的,那麽他肯定對何騰蛟另有叮囑,或許何騰蛟本人此刻已經正在遵照他的總督鈞令行事呢。

 果不其然,忽然有親兵送來書信一封,竟是何騰蛟的親筆手書。李信接過親兵手中書信並不立刻展開,而是問那親兵:“何兵憲何以不親自前來?”

 那親兵茫然道:“何兵憲與張閣老的傳令使者一並上路了,說是軍務緊急不及此行,這才讓小人轉交親筆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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