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勿謝
顧寶泉中蟾毒的事,事後被人說起來,大多都會當做笑話,又或者是報應。
大冬天的怎麽會突然跳出蟾蜍,而且還帶著那麽多毒液的蟾蜍?可見是上天對顧寶泉這個沾花惹草的風流鬼的小懲罰。
但後來顧寶泉卻想了很多,他可不認為是什麽上天的懲罰,要是上天要懲罰的話,那他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有人害他一定是的….
家中的兒子女兒夫人小妾統統成了他懷疑的對象,為此仗斃了一個侍妾,驅逐了一個庶子……
事情似乎依舊沒有他想要的頭緒。
今日他坐在這裡,大廳裡鬧騰的那麽熱鬧,他其實都沒注意,沉浸在自己混亂而噪雜的世界裡,直到身旁兩個人談論顧十八娘,說道她是製藥大師,會炮製藥材,各種神奇的藥材時,他突然打個激靈。
他想到大夫說的那句話,又不是炮製蟾酥,怎麽會流出這麽多蟾毒….
而這時一股奇怪的味道若有若無的鑽入他的鼻息…….
顧寶泉眼睛瞎了,嗅覺卻異樣的靈敏起來,就是這個味道,在那個時刻似曾出現……
有的人因為生活習慣而會帶上特殊的味道,比如他的夫人,唯愛燒香禮佛,整個人身上一年四季都帶著佛香味,那麽慣於製藥的人,身上自然也會帶著….
這是藥香味
“顧十八娘是誰?”他抓住那人問道。
“是顧樂雲的女兒啊….”
顧樂雲的女兒他不是認識,但顧樂雲的老婆他可認識的很,那個娘子自從在顧樂雲的葬禮上一身俏的闖入他的視線,就如同貓爪一般讓他的心癢癢的難以自製……
他想起這件事發生前,他才有了第一次機會接觸曹氏,雖然只是摸了下小手……
顧寶泉覺得一道炸雷在頭上響起,曹氏的女兒又會製藥……
“是你弄出蟾毒是你那日在湖邊給我下毒”顧寶泉揮舞著手大喊大叫。
這個凶手,惡婦,殺人犯,送官,不,我要親手打死她弄瞎她的眼再打死她打死他們一家貨豬狗畜生敢惹我顧寶泉…..
“你說什麽?”顧十八娘皺眉,帶著些許厭惡看向他,聲音裡滿是不耐煩。
顧寶泉已然激動的語無倫次,來回的喊著凶手,下毒,蟾毒……
“你就是寶泉伯父吧。”顧十八娘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一面向周圍的人求證。
附近的人看到這小姑娘投來的視線,不由打個激靈,忙點頭。
“是,是,這就是..”好幾個人齊聲說道。
“我聽說了,你中了蟾毒。”顧十八娘淡淡說道,“我雖然會製蟾酥,但卻不是大夫,解蟾酥毒我沒有好法子,伯父你還是找大夫看吧。”
大喊大叫的顧寶泉聞言一愣,他大口大口的吸氣,這惡婦在說什麽?她想轉移話題
“我是說那一日是你給我下的毒你休要裝傻我知道我知道”他側耳聽聲,想要辨出顧十八娘的位置,卻不料大廳裡因為他這句清晰的話而哄得亂起來,到處都是人說話聲,根本分不清方向。
“老三老三”顧寶泉張這手大喊,喊自己的兒子,“把她捆起來,捆起來”
要是以前,顧寶泉喊出這句話,大廳裡的所有人應該都會相信,而他的兒子們也會毫不遲疑的聽從財神爹的指揮。
但現在,看著這個眼瞎臉黃,形神惶惶如同瘋癲的老頭,大家的面上都浮現幾分難掩的厭惡,而他的兒子們也自然站著沒動。
“爹..”一個兒子伸手拉了拉顧寶泉的胳膊,目光在大廳裡的四個裝滿錢的箱子上轉了轉,最後落在那肅身而立的少女身上。
少女眉眼已經初露嬌媚,臉上尚存一絲稚氣,但顧寶泉的兒子直接就忽略了那稚氣。
笑話,經過方才的事,誰還把她當一個普通的十幾歲少女來看待,那才是稚氣
她的神情平靜,似乎因為顧寶泉的話有些疑惑,不過如果你看她的眼,看向那最深處,幽深如同古井,漆黑如同子夜,沒有誰能夠窺探出她的真實情緒。
“爹,別說胡話”顧寶泉的兒子再一次打個激靈,低聲說道。
這話一向是顧寶泉來訓斥兒子們的,沒想到會自己也聽到,頓時大怒。
“你個孽子那是害你爹我的仇人”他揚手胡亂的衝兒子的位置打去,“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啊?啊?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爹我早死?你們好分家產?啊?你是不是還要去謝謝人家啊?”
場面一時混亂起來,大廳裡的氣氛便因此活絡起來。
顧寶泉家最近的雞飛狗跳大家都看在眼裡。
“這老頭瘋了..”大家低聲笑道。
“寶泉”顧長春皺眉喝道,“成何體統”
“哥…”顧寶泉停下手,跌跌撞撞的要衝顧長春過來,一面喊道,“你要為我做主啊,就是這丫頭下毒害我啊,是她弄的那蟾毒啊…”
大廳裡笑聲漸漸的低了下去,視線都投向顧十八娘,如果說顧寶泉瘋了,那也不至於偏偏這個時候跳出來指認凶手吧?莫非…..
顧十八娘一笑,“為什麽?”
她說這話,慢慢的抬腳往顧寶泉身邊走去,見她走來,或坐或站的人忙都讓開一條路。
“因為我會製蟾酥?”她帶著笑慢慢說道,“這蟾酥很簡單,每一個製藥師都會,哦,當然,在咱們家裡,大概只有我會…”
她停下腳,似乎有些疑惑。
“那怎麽辦?真的還只有我會,莫非我真的是凶手?製出蟾毒害伯父你?”她說這話,視線掃視周圍,似乎再向大家求證。
看到她的視線,眾人回過神。
“十八娘說笑呢..”
“..無冤無仇的,你害他做什麽…..”
“…十八娘你認得寶泉是誰不?…..”
“大周朝這麽大,中蟾毒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都是製藥師乾的?”
大家紛紛笑道。
顧十八娘這才也跟著笑了,歪著頭想了想,點了點頭,“可不是,要是這樣,這天下沒人做製藥師了,都被官府抓起來砍頭了…”
大家都跟著笑起來。
看著大家的笑,顧十八娘的眼卻紅了,多麽滑稽的場景啊….
那一世,也是這樣,娘指責顧寶泉惡行,顧寶泉憤然否認,而被請來主持公道的族中眾人,也是如此。
他們說是呀是呀,寶泉怎麽會做這種事,是呀是呀,曹氏你瘋了不成,你自己不守婦道做下了醜事,怎麽能胡亂汙蔑寶泉老爺,寶泉老爺好心補貼你們過活,你就欺負他好心如此…….
如今對立方依舊,但形勢卻完全顛倒了。
顧十八娘站在那裡,想大聲笑,又想大聲的哭。
顧長春此時也咳了一聲。
“寶泉,休要亂說。”他看了眼顧十八娘,“下去吧。”
大廳裡的議論嘻笑,讓顧寶泉原本就狂亂的情緒更加狂亂了。
他瞎了,難道這裡所有人都瞎了嗎?怎麽大家聽不懂他的話嗎?
“她身上有香味就是那天那天我聞到了….”他大聲喊道。
大廳 ... 裡議論聲稍停。
“伯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顧十八娘帶著無奈,衝大家一笑。
這話讓大家又笑了,大廳裡又熱鬧起來,淹沒了顧寶泉的大喊大叫,他掙扎著要衝過來,卻被幾個兒子毫不遲疑的抓住了。
“這樣吧,我還有事,如果伯父你找到了人證物證,就去報官,恕我不能再次奉陪了。”顧十八娘擺擺手,示意大家靜一靜,朗聲說道,說罷,目光掃過顧寶泉身邊的幾個兒子。
顧寶泉眼瞎了看不到,但他的兒子們還沒瞎,這小姑娘的眼神明顯帶著冷森森的味道。
這可是個睚眥必報的主…瞧瞧她是怎麽回報族長的……
大家打個寒戰,更加用力拉住胡亂撲騰的顧寶泉,爹也是,在家裡殺雞打狗的將所有人都當凶手的鬧騰,大家都習慣了,但在家鬧就鬧了,怎麽能跑到外人跟前說,而且還是跑到這等睚眥必報記仇的小人跟前……
“妹妹說笑了…”顧公子們紛紛笑道,“還望妹妹不要往心裡去,家父他病體未愈,精神不是很好……”
顧十八娘一笑,“既然如此,還要再找大夫好好瞧瞧才是,這蟾毒雖說傷了眼,但沿著經絡,積久不消日子久了,會傷了五髒六腑的,可不敢大意。”
“是,多謝妹妹。”顧公子們感激的道謝。
忽聽咕咚一聲,顧寶泉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氣暈了過去了。
這一下更證實了顧十八娘的話,看來這顧寶泉的身子是毀了….大家紛紛投入同情的目光。
目光掃過暈倒的顧寶泉,呆滯的顧樂山,沉默不語的顧長春,帶著討好笑容的族眾…..衣袖輕甩,顧十八娘轉過身大步而去。
這一世,她們母子女再不是那個卑微的匍匐地上等候大家裁決的角色
臨出門的時候,兩個小廝腳步不穩,將第四個箱子歪斜下來,終於解開了大家的好奇心,一片金燦燦的金幣刷拉拉的如流沙般掉下來………
望著那遠去的少女的背影,大家似乎看到她的身上亦被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芒….
順和堂,門面上永遠是那麽冷清,櫃台上永遠是那麽空蕩,但不管是守在櫃台的靈寶還是坐在大夫桌前的彭一針,臉上都帶著笑意。
“老伯。”顧十八娘在劉公面前跪下,叩頭,“十八娘謝你。”
盤著腿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劉公突然驚醒,忙不迭的跳下來。
“去去去..”他揮手,“別給我來這個…不就是些錢嘛…那些東西扔著也是扔著….”
“我給你放回錢莊了…”顧十八娘依舊叩完三個頭,才起身。
劉公不在意的恩了聲,“放哪都成,我反正也沒用,要不是聽你說用,我都忘了。”
顧十八娘嗯了聲,再一次說了聲謝。
看著她轉身退出去,劉公的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但旋即搖搖頭,人要知足,能在死之前還能撿到一個人值得托付,將這些技藝學下去,也算上天保佑了。
顧十八娘來到信家門口時,遇上信朝凌。
“顧娘子,顧娘子..”信朝凌眼冒綠光,兩步三步的就撲過來。
顧十八娘被他的熱情嚇了一跳。
“…莫愁湖新開一家賭場….”信朝凌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正是錢多人傻的好時候…你看咱們什麽時候去?”
顧十八娘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信朝凌被她笑的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頭,估摸這顧娘子是高興的,於是也跟著笑起來。
這一下,顧十八娘笑聲越來越大,以至於她不得伸出雙手掩住嘴。
自從靈元出事後,她頭一次笑出聲來。
一身白衣,搖著折扇款款而來的信朝陽在門階上停下腳,看著笑的前仰後合的姑娘,嘴邊也浮現一絲笑。
“多謝大少爺出面請來胡掌櫃。”顧十八娘整容說道。
竹軒樓裡,四面蒼綠,山風盤旋而來,帶來城裡享受不到的清新之氣。
信朝陽一手扶袖,將泡好的茶斟上。
“顧娘子,坐下說。”他抬起頭一笑。
顧十八娘一笑坐下。
“請嘗嘗我的手藝如何?”信朝陽笑道,修長的手一伸做請。
顧十八娘也不推辭,端起來抬手略擋喝了。
“好。”她放下茶杯,笑道。
“怎麽個好?”信朝陽看著她也笑道。
顧十八娘上下打量他,眼前這個公子,二十多歲,正是男子意氣風發的時候,他出身富貴,雖然不是詩書大家,但也受過良好的教育,一舉一動透出儒雅氣質。
“相貌好,衣服好,出身好..”顧十八娘整容答道。
信朝陽哈哈笑了。
“顧娘子說的對”他說道。
有錢人,又是個俊俏風流公子,所用所賞自然非比尋常,喝的茶能不好嗎?
不像她和哥哥,日常喝茶,唯求解渴而已,什麽茶道什麽茶具,不懂也沒機會懂。
“顧娘子此一去可開心?”信朝陽又斟了杯茶,笑問道。
那日信朝凌癡癡呆呆的拉著一箱子錢回到家就將事情講給他聽了,略一思索,信朝陽就不請自來,見顧十八娘。
“顧娘子,可有用得著的地方?”他開門見山的說。
錢有了,只差人的顧十八娘對瞌睡遞上的枕頭並沒有拒絕,也沒有囉囉嗦嗦的探究他怎麽知道的他什麽想法他什麽目的。
“我要請個懂香料行的掌櫃。”她也很痛快的答道。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多謝信少爺。”顧十八娘並沒有回答,而是笑道,再一次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不用謝。”信朝陽含笑道,再一次給她斟茶。
白瓷的茶杯,綠綠的茶水,放在青石案上,煞是好看。
“是,沒什麽可謝的,”顧十八娘笑道,她伸出一個手指,“一年,藥品專供。”
信朝陽笑了,拱手,“多謝顧娘子。”
“沒什麽可謝的。”顧十八娘笑道,又將茶一飲而盡。
“當然要謝。”信朝陽這次並沒有再給她斟茶,而是側身從一旁拿起一個小青布袋,一面說道,“我是謝顧娘子明察洞徹,先我一步痛快的應下請求,免我開口談條件,保全了我的風雅,你說該不該謝?”
周六日更新數量時間不定,大家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