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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雪的記憶中——
以歐式風格建造的奢華典雅的高檔住宅裡,那高懸於天花板的水晶大吊燈熾亮的燈光,慘淡而蒼涼的映在空洞洞的大客廳裡。
傭人會帶著麻木的微笑慢慢前來端茶倒水,時常戴著副袖珍眼鏡、舉止斯文得體的父親慢條斯理的說:“好好讀書,將來送你到瑞士留學,家裡的產業,遲早是你的。”
溫順柔媚的母親小鳥依人坐在父親身旁,總是掛著副溫柔和藹的微笑,附和道:“你爸說的沒錯,別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了,一心搞好學習,啊?”
不三不四!?
依稀記得,她們習慣在寧靜的時候,用平和溫柔的眼神眺望未來,將自己表現在人群中譬如“玩世不恭”、“漫不經心”、“脫線搞笑”等別具一格的舉止特征,定義為自己的風格。
她還深深記得她們說過的話——做人如果沒有自己的風格,別人如何區分出你?
在她眼中,被周圍的人笑罵為“逗比”與“拽毛”的她們,是有思想與主見的青年人,是值得信任與托付的可靠的人。
可一切卻在那個騷亂嘈雜、仿佛再也見不到黎明的夜晚,紛紛沉睡到無盡的黑暗中,包括她當時錯愕的悲痛,和在那之後麻木的緬懷。
潛移默化中漸漸被社會與人事遺忘到黑暗中的她們,或許不是英雄,卻也不忍心傷害到其他人,在當時那片紛亂無序的人流湧動中,試圖彎腰扶起某名弱小之人的她們,最終難逃厄運。
而嬌小的她卻只能躲在她們的庇護中瑟瑟發抖,在周遭一片騷亂如戰事臨近的環境中惶恐不安……
所謂光明照拂而下所帶來的僵直麻木的痛楚,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披著熱鬧與繁華的外衣的、暴躁與騷亂的夜晚。
社會一味默哀的態度,從一個方面否決了她們的高尚……致使幸存下來的她,從那天起——
深深痛恨庸俗!
痛恨自欺欺人的慫包!
痛恨無能無才、卻高度要求自尊心的俗人!
從那天起,她拒絕庸俗!
反對了父母的要求與期待而遭到斥責的她,對父母如是說:“別以為擺出貴族的架勢和氣質,你們就是高尚的人,在我眼中,你們同樣庸俗!仍然被物質左右!”
她嫉俗如仇的強硬態度,無言中表明了她堅定而固執的立場,她的父親似乎放棄了她,不再過問她的決定與前途。而她為了證明自己並非頭腦發熱、感情用事,毅然來到高不成低不就的市二中,要以仍然出色的成績與品行,扭轉父母對她失望的看法。
然而,情況卻並不十分樂觀,高二這年她遇到了強勢的敵手。年級前十雖然有她,但班級第一的榮譽,卻始終被一個沉默斯文的男生所奪走。相信自己思想高度舉世無雙的她,開始暗自留意那名斯文的男生,她發現對方除了有個懶散卻又冷漠的死黨以外,人際關系同樣淺薄,似乎並非一個庸俗的家夥,這讓她很有動力也樂於將之擊敗。
於是乎,她和對方暗中相互較勁,卻屢戰屢敗,但失敗對她還說並非不可接受。而是對方那副面對第一榮耀淡然而溫和的態度,讓付出了幾多汗水與精力的她恨得牙癢癢,乃至更加堅定了要擊敗對方的決定。
可預想不到的是,那名男生,在半個月左右前,忽然消失於世間。
這讓她霎時有種,如大夢初醒的茫然……
不過,很快,她似乎再逢敵手,是個舉止優雅冷豔的漂亮女生,說巧不巧的是,被老師安排在了曾經那名斯文男生的座位上。
經過一次簡單測驗與暗中了解,她發現,對方的答題風格,和之前那名斯文男生幾乎如出一轍,同樣中規中矩,雖毫無亮點,卻讓人找不出能扣分的地方。
而她面對測試,尤其是考驗邏輯思維的理科測試,卻拿不出如此溫和平靜的心態,她有自己的偏激觀點,習慣去琢磨更加複雜而生僻奇怪的答題方法。誠然,這常常會導致扣分,但她並不引以為錯,因為她認為這是自己的風格。
她對自己失敗的原因心知肚明,乃至對敵方獲勝的關鍵因素也十分了解。但先後兩名大致素未謀面的對手,卻在同一個方面戰勝了她,這讓她隱隱察覺到非同尋常的氣息。
而之後她非常幸運,葉采將她和她的潛在敵手拉攏成了朋友,她可以更近距離的觀察與揣度這名戰勝她的女生,是的,朋友是個不錯的觀察角度。
於是乎,漸漸地,她有點錯愕訝然的發現——這名身材高挑的女生,和那名溫文爾雅的男生,在五官面目上,有著驚人的相似!
姐姐!?
或是妹妹!?
她如是猜想,潛意識裡卻在回避那個猜疑。
……
然而,卻在此刻、在前往為葉采慶祝的聚餐的途中,卻被無形中牽連著她倆的小呆萌挑起,緊接著又被對方那羞窘惱怒的反應所證實,那個不合常理、不可思議的猜疑,再次從心底冒出……
微弱的路燈燈光,將她三人停下的影子撕扯得細長如絲。
葉采那無奈而又略顯厭煩的臉色,無不在告訴蕭雪,那個“秘密”,絕不簡單,或許正是她所猜疑的事情。
就在這時,擺出個想要宰人的架勢的柳悠悠,氣勢忽然消退,轉而尷尬似的訕笑起來,用浮誇的力度拍了拍臉色慍怒而又複雜的葉采瘦弱的肩膀,大大咧咧道:“哈哈,忘了說了,待會我想吃牛百葉,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問題?”
被她拍得微微前合後仰的葉采卻絲毫不為動容,微撇著嘴,劉海陰霾下的目光凝如刀鋒,而她那大大咧咧喜慶的氣息,也逐漸被壓抑的緘默所吞沒。
她笑容僵硬,目光逐漸轉冷,呼吸漸漸急促,隱隱有暴怒嘶喊的跡象。
在此極度緊張壓抑的氣氛下,葉采睫毛微閃,轉眸看向蕭雪,目光不再像先前泄露秘密那般神經兮兮而興衝衝,而是有幾分凝重相告的味道。
似乎有所猶豫,葉采豐盈雙唇微微翕動著,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得聽到那含著怨憤怒氣的粗重喘息聲從背後傳來。抿緊唇而拉開唇線抑製著什麽,葉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略掛嬰兒肥而粉嫩的小臉上的萌味被破壞殆盡,著實不像個小女生該有的隱忍神態。
目睹臉色冷如黑冰的柳悠悠、急促喘息得胸脯大起大落的蕭雪,急忙擠出一抹訕笑,雙手抬到胸前擺了擺。
“哈哈,我還是不聽了,不感興趣,我還是不聽了。”
拘謹,卻絲毫不影響語氣裡的歡快輕松調調的話語,洋溢在這片被微弱燈光刻在路面上的冰冷地帶。
柳悠悠和葉采冰冷慍怒的臉色,同時緩了緩,眼神錯愕的看了眼作態拘謹尷尬的蕭雪,然後,前者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可後者卻再度鎖起了眉頭。
或許,葉采所擔心和顧慮的事情,和柳悠悠有所區別,但極有可能,她的目的已經實現。
緩過氣來的柳悠悠佯裝若無其事訕然笑了笑,對蕭雪解釋道:“你不知道,她就喜歡揭我短,都是些小時候的事兒了……不好意思哈。”
葉采若有所思看了眼柳悠悠,聳起肩莫名笑笑,領先邁出被氣氛壓下的步伐。
“哦,那我就更不想聽了,免得大家都尷尬……”
出乎柳悠悠意料的是,蕭雪忽然熱情主動起來,從最外邊的位置走到她身旁,擠進最裡面,然後挽起她胳膊,笑吟吟的仰視彼此相差兩公分左右的她的俏臉。
柳悠悠被蕭雪這番舉措嚇得有點兒措手不及,笑容有些敷衍與苦澀,而蕭雪仿佛看不出來似的,緊緊靠在她身邊,興衝衝的詢問她保養皮膚與身材的訣竅。
“呵呵,睡,睡眠充足,有規律,反正,怎麽科學怎麽來吧……”
“科學?不懂啊,除了睡眠以外,還有其他要注意的麽?”
“嗯……營養均衡唄,我,我也不大懂……”
“營養均衡啊……你一般都吃什麽啊?”
“我,我哪……不是,我也是,隨便吃的啊。”
“隨便吃的?這麽大屁股……”
“啊!”
“誒誒,老實點給我揉兩下……”
“啊?不是,這,這,好吧……”
“哼哼,我小時候也有……”
背後洋溢起的嘻嘻鬧鬧的聲音,讓走在前面相距兩三米左右的葉采心緒漸漸舒緩,小臉上揚起欣慰恬靜微笑,略一轉眸,瞥向柳悠悠身旁、臉上帶著狡黠甜美笑容的蕭雪,流露出一抹感激之色。
必須承認,這個世界很奇妙,蒙蔽在欺騙與面具之下,不論曾有多麽複雜與糾結的過去,都將在他人眼簾中匯成一道簡單的身影與臉色。
每個路過的看似淡漠而簡單的人,背後都帶有無數條連接著心臟的因果鏈,錯綜複雜而又環環相扣,這就是社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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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條步行街的轉角處,一家燒烤夜市。
盡管蕭雪愕然不已,但轉念想想柳悠悠和葉采的過去,也便釋然了,但緊接著她又顧慮起來,因為她不會喝啤酒。
此時是晚十點左右,燒烤生意正火爆的時段,稀稀拉拉點了一大串要吃的東西後,仨妹紙火速佔據了一張靠近步行街的小木桌子。葉采撕開筷子迫不及待似的叼起筷子,然後扭著頭遙望燒烤架子,坐在椅上前後直搖晃,而柳悠悠則微微靠在椅背上,翹起個嫵媚妖嬈的二郎腿,擺出個愜意卻不失優雅形象的姿態。
四周相當嘈雜而哄鬧,多半是袒胸露乳的中年大漢,哄哄哈哈大笑聲不絕於耳,有人一臉玩味的搖著色子,有人緊鎖眉頭生生咽下一整瓶啤酒,還有滿桌的人氣氛熱烈的要求某個倒霉蛋喝酒或是脫衣服,這種極其粗俗騷亂的氛圍,讓蕭雪渾身都不是滋味。
這時,柳悠悠似乎看出了蕭雪呆不慣這種場面,從包包裡摸出包黑色精致包裝的女式香煙,自個兒抽出一根慢悠悠的叼在唇間,然後將煙盒子輕輕丟向蕭雪,順便丟去個玩味的眼神。
蕭雪下意識仰身表示抗拒,轉而敷衍“哈哈”笑了兩聲,卻沒急著表什麽態,而是問道:“你還……抽煙啊?”
“嗯……”
柳悠悠微闔雙目,素白右手拿起個淡紫色口紅模樣的華貴物件,只聽噠的一聲脆響,口紅前端居然噴出一簇暗紅火苗,在香煙煙梢上一掃而過。
青白交織的煙霧,從嫣紅薄唇間悠悠飄舞,金色卷發盤繞著的嫵媚冷豔的俏臉,在這燈光低暗的燒烤夜市凸顯出幾分如夢如幻的妖嬈氣息。
啞然無言,蕭雪有點瞠目結舌的衝動,她認識那看起來像口紅的東西,好像是什麽DuPont打火機來著,挺奢侈的玩意。
她,她似乎,挺有錢的呀……
這時,聽到動靜的葉采轉過頭來,立馬衝一臉媚惑而吞雲吐霧的柳悠悠投去個鄙夷眼神,然後四處尋找香煙盒子,摸到了拆開蓋子,衝蕭雪嘻嘻一笑,道:“抽不?”
香煙都遞到眼前了,蕭雪訕然一笑接到指間,看了眼柳悠悠那樣兒,模仿著叼在了唇間,一米五的蘿莉個頭,叼著根煙的樣兒,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