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上羅三貴出門上學的時候,和龍山百分之九十九的群眾一樣,一下子就驚呆了,以至於他難以置信的給了自己一巴掌想要自己清醒清醒,龍山有這樣多的人排成隊走在街上,那還是二十年前。
那個時候龍山的街頭上到處都是大狗小狗一樣的喊叫和歌唱,那些走在街上的人喊著革命的口號,唱著革命的歌曲,手裡拿著革命的擀麵杖,革命的掃把,革命的糞叉,敲著革命的破銅爛鐵操著不少人的媽一個個像過年一樣開心。
所以羅三貴目瞪口呆的又看了看天,這一天龍山依舊是陽光萬裡,天上一點雲都沒有,幾片樹葉隨著風在天上飄啊飄啊,樹葉上還有那麽一點綠色,就像是羅三貴想的那樣,現在還是秋天,離著年,還有幾個月。
“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羅三貴抓住一個小跑著要跟上那些人的家夥大聲的問了出來,那個人是羅三貴的鄰居,頭上有一撮白毛,平時做個剪刀生意,現在這個人手裡拿著他的剪刀,臉上洋溢著羅三貴從沒有見過的光彩,這個人高聲的答道:“文化的大革命又要開始了,毛主席派人來了,我要去做革命的剪刀,剪掉階級敵人的小牛憧旆趴遙
“瘋了,瘋了。”羅三貴這才發現那些擁擠到街頭的人們臉上那些怪異的表情,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著一種叫做亢奮的東西,那些沉默的,謙卑的,麻木的群眾們,似乎在這個早上的片刻之間就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而作為旁觀者的他,除了荒唐之外,還感到了一種深刻到骨髓的驚慌,他一步步的後退著,生怕街上這越來越澎湃的浪潮卷到他的身上,直到,有個人突然拉住了他。
“快點去找你爸,方勝和宋江出事了,那些人要押著他們去遊街!”羅三貴一轉頭,就看到了臉色陰沉的方正一,方正一這一早心裡擔心方勝,也沒怎麽吃飯就跟了出來,可方勝這小子跑的實在是快,幾條街就沒了影子,等著方正一再看到自己的兒子的時候,方勝已經被幾個人綁成了粽子,當然,這也怨不了別人。
方正一也不明白方勝這個小子怎麽有這麽大的膽子,居然拿了火把要去燒食品廠的倉庫,那個時候李大龍他們幾個正好在倉庫裡面拿著鐵絲擰了一塊門板要掛在宋江的脖子上,本來李大龍還覺得一塊門板劈成兩半還有點浪費,這下可好,有了方勝送上門來這就都利用起來了。
宋江脖子上掛的那塊叫做挖社會主義牆角的走資派小偷,方勝那個就叫做反對社會主義革命的蘇修縱火犯,就是這兩個罪名,還是李大龍請教了食品廠裡的一個參加過文化大革命的老資格問出來的。
方正一看到這些,平日臉上那些沉靜就都沒了影子,可他一個讀書人,又哪裡有什麽本事去幾十個年輕人裡面搶人,更何況這幾十個年輕人押著方勝和宋江出來之後,局面就有點不可收拾了。
龍山本來就不大,這些年輕人又都是街面上混熟了的,遇到個認識的就拉了進去,不過走出一條街,就已經有七八十人的規模了,這七八十人走在龍山不怎麽寬敞的街道上,還真是嚇人,加上那些個不明所以跟著看熱鬧的,有心攙和進來搗亂的,也就是半個鍾點的功夫,這個世道就亂了。
賣早點的包子被搶了,路邊小媳婦的屁股被摸了,平時作威作福的混混們也抄著家夥開始有仇報仇了,公安們慌的抓住了這個,又跑了那個,站在街上,一個個都不知道要幹什麽好了。
“老羅,老羅他不在啊,他去劉鎮了啊!”
方正一平時愛大放厥詞,
可這不代表他是個話多說不清楚的人,宋江怎麽被抓進去的現在他已經差不多猜到了,李大龍那幾個人雖然亂來了點,但這個罪名十有八九還是有來頭的,隻不過現在已經不是去追究這個罪名是不是真的了。他幾句話就把現在的情況說了出來,那就是在這種沒什麽人腦袋是清醒的情況下,再亂下去,宋江和方勝這兩個人性命都要不保了,隻有羅三貴他的老子,龍山這個縣城的縣長出來,才能震懾的住。
隻不過,方正一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緊要的關頭,老羅居然沒有在家,遊行的隊伍已經漸漸的從街頭進行到了街尾,方正一甚至已經看清楚了自己兒子臉上的血, 這讓這個有些陰沉氣息的男人頓時炸了起來,他抓起放在路邊的一個掃把就衝了過去,全然沒有注意到在他轉身的時候,一個矮胖的家夥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面。
“媽的,不要命的就來啊,老子殺人不用償命!”
這個時候羅三貴的樣子在很多年後都有人記起,隻不過這個記憶因為時間還有其他大家說不清楚的原因變的模糊不清眾說紛紜起來,有人說羅三貴那個時候像一頭瘋了的豹子,手裡拿的那把隔壁王屠夫的殺豬刀上還帶著豬血,擋在他前面的幾個人連眼睛都沒眨就被他扎翻在了地上。
有的人說羅三貴什麽都沒有做,就是拿著刀擋在了那些人的前面說自己隻有十二歲,殺了他們也不用償命,甚至可以當天釋放,還有人說羅三貴拿著刀架在了帶頭的李大龍脖子上,嚇得李大龍跪在地上直喊爺爺。
可方勝卻說,這都不是真的,羅三貴拿著刀衝過來的時候,那些個在路邊勸著大家回去的公安們也衝了進來,他們製住了李大龍,他們認識羅三貴,他們不敢讓羅三貴出事,所以羅三貴跑了幾步之後就停了下來。
然後他慢慢的走了過來,拉著他和宋江又走了出去,很多年後,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有記者問方勝他是不是在說羅三貴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做,那個時候方勝站了起來,然後什麽都沒有說。
但他轉身的時候,有人看到他哭了出來,在更晚一點的時候,有人看到勢不兩立的方勝和羅三貴在中關村南大街友誼賓館對面的小攤子上喝的不省人事,他們兩個哭著,笑著,罵著,好像,很好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