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仁的表情變化，在與他朝夕相處好幾年的媚娘這裡，多少是能意識到的。起初以為方勉哪句話說的不對引起了他的反感，微微擔憂起來，但隨後又發現那並非是生氣的表情。

　　怎麽了呢?

　　先前大家雖然都在說話，但具體說什麽，她倒未全部在意。在京城的時候，生活過得單調，方承仁的心思大部分花在朝堂上，有時候忙著應酬，她則陪著簡單的起居，如同眼下一家坐在這裡說話的場景，幾乎是沒有的。因此她更多的是在享受著這樣的氣氛，偶爾想一想接下來家中需要添購些什麽。

　　從京城回來，帶回來的東西，最有分量的其實也是幾箱書籍。家具之類的，基本都有，不過有些是前幾年的，也已經舊了。還得買兩個丫鬟吧，自己這邊也需要人幫襯。然後要過年了，也要好好過一個年……

　　這些瑣碎的想法，混合在閑聊的過程裡，隨後才開始認真聽起方勉的話。

　　“和親啊，嫁一個公主到那邊去，大棒加甜棗……吐蕃也沒什麽大的野心，面子給夠了，他們就會很安分……此時我大唐北有薛延陀，東有高句麗和百濟，西有突厥……這些都不安分，早晚都是要解決的，和親的話，至少能夠在一段時間內，保證吐蕃的不犯境。我大唐也能騰出足夠的精力的來對付其他。那個吐蕃的老大，叫什麽宋朝幹部的……”

　　方承仁倒是笑了起來:“松讚乾布。”

　　“是吧，就是他。到時候他就是我大唐的女婿啊……”

　　方勉說得很隨意，其實也是很喜歡眼下這個氛圍的。這些天一直被人輕視，雖然他能做到淡然處之，但若是能夠選擇的話，沒人不喜歡被重視的感覺。這名義上的父親對他態度比較好，東拉西扯的說一點，滿足一下虛榮心。只是那邊方承仁聽著聽著，表情帶著幾分意外，幾分愕然，變得越來越古怪了。

　　意識到方承仁情緒變化的方茹憶，這時候倒是有些緊張起來:“成之，你不要亂講話啊。”

　　她其實不懂這些，不過考慮到這是父子間第一次正式的見面，先前也鼓勵方勉能夠說點東西，給對方留下一個好的印象。此時卻有些苦惱了，能說話是好啦，但也不能亂說啊。和親這種事情……還要嫁一個公主，怎麽可能嘛?

　　大唐富庶的經濟帶來了盛世的氣象，屬於其中某個環節的，人們的內心世界也因此打上了這種盛世的烙印。自信、風。流的氣度從詩文方面就能窺見一斑。尤其是在對外關系上，基本的想法便是我不欺負你，是懶得欺負，但你敢欺負我你就死定了。帶著幾分屈辱意味的“和親”在常人看來，只是失敗者委曲求全的姿態，歷史也已經很多次證明了這一點。

　　不過此時她還是選擇站在方勉這邊:“其實，成之說的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啊……爹。”至於有什麽道理，她其實也說不上。

　　方承仁笑了笑，身子也坐得正了一些，隨後才點點頭:“嗯。”

　　“呵，瞎猜的。”

　　方茹憶聞言才松了一口氣，只是覺得方承仁這個父親，果然還是給自己面子的。

　　這時候，一個伯伯過來找方承仁，看起來是有事情要說，因此閑談到得這裡就暫時告一段落。這是方承仁回來的第一個夜晚，亥時過半的時候，眾人便各自散去。

　　方勉回到自己的屋內，想起先前的一番話，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無聊了。事實上，他也見到了方承仁和媚娘對視的表情——顯然是因為自己的話。這已並非原本的歷史，同樣的發生的事情，也未必會有一致的走向。很多東西都是在變的，連駱賓王都還沒有寫詠鵝呢。自己隨口的一番話，但此時說來，是好事還是壞事，恐怕也很難講。但有了父親的感覺，確實是很不錯的。

　　亥時末尾，這古代的深宅大院已經沉寂了下去，偶爾幾扇窗戶裡透出一些燈火，但也已經有些闌珊的味道。方承仁將來訪之人送走，隨後在桌前坐了片刻，媚娘端了熱水從外面進來。

　　“老爺在想什麽呢?”

　　“哦，方才二堂兄過來，說三叔今晚說了氣話，讓我莫往心裡去。呵，老人家麽，有氣是難免的……不過為夫倒是在想成之的一番話。以前知道他似乎並沒讀過書，最近在江都書院當中，時間也不久。但你聽他所言，雖說還不成章法，但心中卻是在想著事情的……”

　　“呵，這是好事吧?說起來，成之方才居然同老爺你想到一起去了。莫非真是父子心意相通麽?”

　　打戰雖然是兵部在管，但錢財物資之類的預算，戶部這邊也是有權過問的。方承仁出於職責所在，離京之前曾上過一道折子。關於吐蕃戰事後續的一些處理辦法之中，確實也提到了和親的策略。當然他只是提想法，具體到怎麽去做倒也沒有很仔細。原本就是一個簡單建議，甚至還有人直接反對的，在他這裡倒也不曾強求。但此時居然從自己的義子這裡聽到了類似的觀點，這樣的巧合，也真是讓人有些意外了。

　　原本對於方勉，他既然收為義子，那肯定也是當做兒子來對待的，只是這其間也未必有多大的期待。他若不學無術——以前有過擔心，但就眼下的觀感來看，這個可能性不大——方家和他自己，也能夠保證他的衣食無憂。他若能上進，那便更好了。這簡單的一面，很多東西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此時卻還是有些欣喜和安慰。

　　“心意相通……這種事情可難說得緊。但除了為夫，和親這事恐怕大部分人還是不同意……先前朝中已經有人在罵，九成的人不答應，這法子便是沒有可能的。”

　　他這樣說著，又從桌上的一疊紙裡面抽出兩張，皺著看了一陣:“這兩首詩……”

　　媚娘走到後方替他捏捏肩膀，然後目光也落在上面。這是方茹憶前些日子夾在信中寄來的兩頁，放在這裡，她已經看過了。

　　“老爺，先前聽憶兒說，外面都在傳這兩首詩是成之抄來的……”

　　“呵，這種話……你看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若真的有人寫出來過，那早已經傳開了，為夫豈會不知?”

　　“真有這麽好麽?那成之豈不是很有才華?但他似乎並沒有讀多少書……”

　　“這也是為夫奇怪的地方。”方承仁又將手中的詩稿看了一遍，隨後說道:“往後慢慢地就知道了，他若是有本事，那也藏掖不了。”

　　在方承仁這裡，方勉這個兒子帶來的意外，也只是佔了很小的一部分。他的目光望著眼前搖曳的燈火，思緒已經回到了北方的那座都城當中。大唐的月光之下，那裡應該也安靜了下來。很多事將要發生，但……也還沒有發生。他或許已經猜到了一些，但更多的卻是茫然一片，沒有人能告訴他未來的事，以及在權力造成的風波之前，方家該如何找到位置。

　　山雨欲來啊……隨著他的一聲歎息，燈火在這方院落當中熄滅了。ps:以前都只是求推薦票，但是這周有推薦了，我準備鼓起勇氣求收藏……雖然書還是有很多的不足，但是我在努力，希望通過一段時間的積累，慢慢的進步到能令人滿意的程度。大家有什麽意見，也請提。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