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起了雨。
雨來的很從容,阿青一開始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她用筆蘸了水在桌盤上練字,筆鋒與盤面摩擦時那規律而輕柔的聲音聽的久了,讓人沉迷。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大妞去外面一趟回來告訴她:“下雨了。”
雨雖然不大,但是雨絲很密,大妞的發絲上沾滿了晶瑩細密的水珠。
阿青停下手,側耳聽了聽。果然,外面有沙沙的輕響。
她站起來去推開一扇窗子,雨吹著雨絲拂到她臉上,那種潮濕的涼意讓人昏昏沉沉的精神為之一振。
大妞高高興興的說:“太好了,今晚能睡個好覺——咱們不關窗了吧?”
“留一條縫吧,怕晚上會下大了。”
一條縫就一條縫,總比全關上的強。
“你還有半篇字沒寫呢,過來寫完吧。”
大妞沒想到她出去逃了一圈兒,回來阿青還記著她欠的字。
“不早了……要不咱們先睡吧,我明天一早起來肯定補完。”
大妞不是個懶姑娘,但是她就是對寫字不行。小小的一管筆,她覺得簡直比一把硬木鍁還重,一提起筆來手就不由自主要發顫,就是不聽使喚。寫出來的字是忽大所小,筆劃忽粗忽細,讓她寫幾個字,比讓她去挑擔水都費勁。
“不成,今天的事兒,今天乾完。”阿青可不上她的當。明日複明白,明日永遠不會到來,這件事情也就一直拖下去,遙遙無期。
大妞唉聲歎氣坐下來,阿青特意把燈端近了些,讓她看的更清楚些。
大妞提起筆,還是不甘心:“小山這些天也沒有寫字啊。”
這種“我倒霉也得拉個作伴”的心理讓阿青忍不住笑起來。
“他不寫,自有爹娘管教他,不用你多操心,你把自己的這份兒幹了就行。”
大妞垂頭喪氣的寫字,活象鬥敗的雞一樣。阿青就在旁邊盯著,她也不能敷衍了事隨便對付過去。等她把剩下那半篇幾百個字寫完,都快三更了。
“行了,睡吧。”
大妞如蒙大赦,趕緊把筆擱到一邊,那模樣活象晚一步那筆就會咬她的手一樣。
大妞褪了鞋子爬上床躺下,阿青拆了頭髮,也躺了下來。屋裡一靜下來,顯得外面的雨聲格外清晰。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人都變得心浮氣躁的,到處塵囂飛揚。這時候能下場雨,真是一件好事。
早上醒的時候雨還沒停,仍舊是牛毛細雨。小山不肯打傘,到後院兒跑了一圈兒回來,頭上身上全是潮氣。
“你別淘氣了,下著雨,衣裳濕了可不好晾乾。”阿青掀開鍋蓋,拿出一個包子來給他:“嘗嘗。”
小山嘿嘿笑著,也不怕燙,三口兩口把包子吃完了,一抹嘴:“好吃。”
“行啦,幫我端碗吧。”
盛好飯,一家人圍著圓桌坐下來。
因為早上沒什麽菜吃,阿青把昨天買的菜瓜切條後用開水焯一下再涼拌,另外就是切開的鹹蛋和辣炒蘿卜幹了。這其中鹹蛋是有數的,一人半個,辣炒蘿卜乾大家特別的捧場,就著粥把一碟子都吃完了。
前幾天油炒的東西大家吃的不多,那是因為天氣的原因。今天這道菜大受歡迎,也是天氣的原因。
剛吃完飯收拾完,阿青正擦手,就聽見有人叩門。
很規律的聲音,篤,篤,篤,不緊不慢的。
阿青有點意外,和身旁的大妞互相看了一眼。
這時候有什麽人會來?
阿青把布巾放下,大妞已經跑到外頭去了,隔著大門問了一聲:“是誰?”
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問:“這是吳通吳老爺家吧?”
找吳叔的?
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稱呼吳叔叫老爺,大妞倍感新奇——又覺得很怪異。她印象裡,被叫做老爺的,都是腦滿腸肥,身穿綾羅,眼睛都長腦門上,說一個字要拖三聲長腔的人。吳叔這樣的,哪象個老爺啊。
大妞正納悶,吳嬸已經走了過來,示意她讓到一邊,也問了一聲:“是哪一位?”
她把門打開了半扇,外頭有個穿青色衫裙,梳著圓髻的婆子,客氣的問:“這是吳通吳爺的家吧?我們爺和吳爺是舊識,知道吳爺一家遷到了京城,我們夫人特意差遣我們過來請安的。”她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家老爺姓孫,住在華陽街,吳爺肯定記得的。”
吳叔站在堂屋門口,這番對話他都聽的清楚。阿青注意到他的神情,是先有些茫然,然後象是想起什麽,變得疑惑不解。
吳嬸回頭看了一眼丈夫。
“你家老爺是孫重延,孫老爺?”
那個婆子笑著應了一聲:“正是, 我們爺和夫人差遣我過來向吳老爺吳夫人請安。”
既然真是相識,當然要請人進來。
那個婆子倒先不忙進,轉身招呼身後的人抬東西進來,足足四抬禮盒,沉甸甸的把抬棍都壓得有點彎了。抬禮盒的人都穿著一樣的服色,行動俐落有禮,放下禮盒後向吳叔躬身行禮,又退到門外頭。
這不但突然有客上門,帶帶了這樣的重禮。吳嬸看著那個婆子遞上的禮單——乾果,糕點,綢緞,茶葉,酒還有火腿。吳嬸這些日子對京城的物價大致上心裡都有譜了,就這些東西,加起來怕是沒個成百兩銀子置辦不來。再掃一眼東西的成色——絕不是那種只是看起來光鮮,本質上卻華而不實的場面貨。
這禮送的又豐厚,又實惠。
那個婆子很會說話,送上這樣的厚禮,還堆著笑說禮太簡薄,因為來的匆忙,很不周到。她還遞上了一張貼子,貼子是給吳嬸的,邀她們母女兩人後日去孫府做客。
吳嬸問她名姓,又讓她坐下吃茶。
吳叔從說了剛才那句話就一直沉默,那個婆子自稱姓胡,她不肯坐下吃茶,正要告辭的時候,吳叔才問:“孫老爺是何時知道我們家進了京的?”
胡婆子雖然態度熱情,但口風很嚴謹,隻說自己只是下人,並不知情。
胡婆子來去匆匆,隻留下了那四抬厚禮,還有一個沉甸甸的疑團給吳家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