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雞剛剛打鳴兒。薄霧還未散開,天色還未放亮。
陸家酒樓頂層閣樓上,陸璟睜開稀松的雙眼,一路打著哈欠,緩緩踱步走到其他緊閉的房門,一一推門進去,都是一個調調嚷嚷著:“兄弟們,起來,都起來了,時辰不早了……”
這幾日學堂放假,他被攆到酒樓幫差已有幾日。
每天他都要趕著一群堂兄弟起床忙活。
半柱香的功夫,所有堂兄弟堂兄妹集合在一起,他開始訓話:
“昨個兒乘法口訣誰沒背全的,今個兒晚上繼續,若是再背不出來,罰一頓晚飯,不,兩頓……”
九個堂兄弟妹中背全的則嬉笑,背不全的愁眉苦臉。
陸家的夥食很好,營養初初跟上,而他們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所以很多人漸漸長開了,不再是初來時瘦瘦小小、營養不良的黃臉模樣,相反的,每個人臉上已然有些肉了。
因此,兩頓飯不吃,對他們來說,仍舊是個極重的“處罰”。
“不吃飯,第二天可沒力氣乾活兒……”陸九嫩聲嫩氣道。
陸璟並不比他大幾歲,但是卻老氣橫秋道:“不許頂嘴……哥哥我念你年紀最幼小,那就網開一面,最遲明晚,一定要當著咱們的面背全嘍,知道了麽?”
“是!”他眉開眼笑,脆生生應了。
陸璟微微頷首,從一旁拿過一個物件,笑問道:“大夥兒知道這是啥麽?”
陸九眼睛一亮,搶道:“知道……俺知道……是算盤……數兒姐天天手不離的東西……”
陸璟道:“對,這是算盤,是按照陸大哥所畫的圖紙做出來的稀罕東西,它最大的用途就是算數。爹爹昨日可跟我說了,讓我跟大夥兒定個規矩,以一個月為限,誰乾活最賣力,誰不犯錯誤,誰最不偷奸耍滑,誰最老老實實兢兢業業,爹爹便親自教授他‘算盤’的算數之法……”
九個堂兄弟妹頓時炸窩,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
陸璟很滿意他們的表現,人小鬼大道:“算盤的算數之法,整個南陵國,目前就咱陸家會,你們誰要是學會了,就能做上掌櫃……”
“掌櫃?璟哥兒胡說呢吧……要是小九兒學會了,便能做掌櫃,那寧姐兒這個掌櫃怎麽辦?”陸九不解道。
“我也沒說是做咱們‘天下第一食樓’的掌櫃呀,你們難道不知道‘食為奴酒樓’也是咱家的產業?雖然佔股不是大頭,可也是東家。”陸璟凱凱而談,“‘食為奴酒樓’如今開了三家店了吧……聽說還有兩家正在選址裝修,不日就要營業,這往後啊,指不定還有十家二十家的,你們誰要是會了算數做帳,可以去試著做掌櫃嘛,用陸大哥的話來說,就是‘競爭上崗’,懂不……”
……
與大清早閣樓的吵吵嚷嚷不同,陸宅裡,陸叔和甄氏以及羅數兒正通宵達旦的做帳。她們有些疲憊,但是眼神之中卻透出一絲喜意。
算盤擺在羅數兒面前,她嘴裡喃喃念著算盤口訣,同時撥弄算珠。
陸叔則在一旁計數。
他們用的是陸雲教授過的用阿拉伯數字表述的借貸記帳法,因為初學,所以做帳速度極慢,有時候還要三個人合計著提醒備忘。
一陣劈劈啪啪之後,羅數兒停了下來。
她雙眼泛著亮光,興奮道:“好了,算出來了。”
陸叔和甄氏異口同聲道:“多少?”
羅數兒笑嘻嘻道:“一共是四千三百六十六兩銀子的進項,除去支出費用,淨掙了三千一百一十八兩銀子……”
陸叔大喜:“不錯,這第二遍也是算的這個數,當不會錯了……”
甄氏一呆,有些茫然道:“這可是一大筆銀子。開業至今,才過去多少日子,這酒樓吸金也太利害了吧……以前,妾身在羅家的時候,雖然也掌著酒樓生意,可哪有這樣的光景……”
羅數兒笑道:“娘親,你可別大驚小怪的,這也才是咱們陸家酒樓開業至今的利潤,食為奴那兩家店的利潤還未算上,不過,估計也有三千兩銀子的純利。”
陸叔亦道:“好了,食為奴的帳改日再算,今天又將是個大日子,咱們還得抓緊準備準備……”
“大日子?”甄氏疑惑問道。
陸叔點點頭,笑意盈盈。
“娘親,師傅昨日送來了一大批新酒,喚作‘東平燒酒’的,大概五百來斤。繼父和我都嘗了一下,比市面上的酒要好太多太多,咱們打算今天就開賣……”羅數兒很是興奮,又想起什麽似的轉而對陸叔道:“繼父,咱們怎麽賣法?可想到什麽銷售策略了?”
陸叔搖搖頭:“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咱們陸家酒樓賓朋滿座,根本不怕賣不出去。再說,這是陸哥兒搗鼓出來的好東西,咱們讓店小二在客人面前推一推就是了。”
羅數兒點點頭,想了想道:“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數兒有個主意,可以讓‘東平燒酒’一日紅遍安陽城。”
“哦?”陸叔疑惑問道:“什麽主意?說來聽聽。”
羅數兒神秘一笑:“暫時保密,今天您就瞧好吧,定不辱沒‘東平燒酒’的美名兒。”
……
天下第一食樓。
清晨的薄霧剛剛散盡,羅數兒和陸寧兒早早就開門營業。
陸家酒樓與一般的酒樓不同,它是連早餐亦做的大酒樓,賣的是生榨米粉和包子油條。
如今,早餐已成為陸家酒樓的一絕。
包子油條隨買隨走,銷量驚人!生榨米粉則每天都有許多人慕名尋來,從剛開始的場外小攤點,到酒樓內設點擺桌,早餐的生意紅紅火火。
羅數兒並不干涉早晨的生意,她召集必要的人手,做起了售酒前的訓話:
“聽好了,客人進店,滿一桌便免費贈送三十五度和五十度的東平燒酒各二兩。算是免費品嘗。當然了,贈送的量有限,僅有二十斤,贈完即止。其余人要買嘛,報與我知曉,到時候再做定價。對了,給每家食為奴酒樓也各送去二十斤,依葫蘆畫瓢,免費贈送試品。”
二十來個夥計聽了吩咐,不敢怠慢,忙喏喏應了,各自乾活去了。
臨近中午之時,羅數兒又命人在門前另一側支張桌子,把一塊大大的牌子豎起來,上面寫著:“東平燒酒,免費品嘗,一人半錢,得罪莫怪。”
此時,雖未到吃飯時間,但是如此怪異舉動立刻引來了一大幫食客的注意。
這個年頭,免費品嘗十分少見,羅數兒亦是從陸雲嘴裡聽到過,一直想著嘗試嘗試。
“東平燒酒?沒聽說過……”一個老乞丐搖搖晃晃走來,穿著雖破,但還算整潔,搖搖頭,首先發問:“當真免費?”
羅數兒笑道:“這是新酒,產於東平,因此得名。半錢酒免費,不值當什麽。只是,若是還合老丈胃口,就幫忙宣揚一下即可,如何?”
老乞丐頷首道:“這是禮數,該當如此, 拿酒來。”
羅數兒看得出老乞丐此時還有些醉酒,再一看他的腰間掛著一個光滑圓溜的酒葫蘆,就知道他是個好酒之人,笑嘻嘻倒了一兩到陶杯中遞了過去。
“此酒有個‘燒’字,老丈嘗嘗,是否酒如其名?”羅數兒道。
老乞丐接過,看了年幼的羅數兒一眼道:“小女娃倒是會說話,若是嘗了言過其實,老乞丐可不會昧著良心幫你說好話。”
見羅數兒沒有不悅,他聞了酒香,香氣四溢。再看酒水清冽透明,毫無雜質,微微錯愕。暗忖:“色香倒是上品,就不知味兒如何?”懷著疑惑,隨後舉杯一飲而盡。
突然間,他雙目一亮,酒氣上湧,竟然有些潮紅。
他也算是酒中行家,吃過的酒不計其數。但是還沒有一種酒如此性烈,酒入喉嚨,初時有灼燒之感,只是瞬間之後,感覺味兒醇厚柔和、甘潤綿軟,而且余味爽淨,後味較長。
他閉起眼睛,慢慢回味,整個過程頻頻點頭。
豁然間,他睜開雙眼:“再來一杯——”
羅數兒一愣,隨後笑了起來。
“怎麽?不能破例?”老乞丐笑吟吟道。
羅數兒搖搖頭:“例不能破,不過,我這裡還有另外一種酒,比之更好,也可以給你嘗嘗——”
“哦?快——拿來……”老乞丐忙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