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懶得與其解釋爭執,因為盧成勇已經提起了佩刀,時間也來不及了。他自問,趙匡胤最後的罵言真的看走眼了。郭紹覺得自己心裡仍舊裝著陽光,但是,在世上如若不問原因地仁慈高尚,不能適應人世,也不符合他的人性。
他有爭強好勝之心、有某種真正戰勝一個強大敵人的欲望……就是在這個歷史大潮之下,把國家治理得比宋朝更好、有更大的功績!而趙匡胤是一個最好的觀眾。
郭紹確實想過讓他活下來觀賞結果。可是,其實最終也達不到郭紹想要的效果,因為趙匡胤還不知道趙家王朝究竟是什麽個樣子,沒有對比;趙匡胤更不會在仇人面前真正服輸,對一個看不順眼的人(郭紹),無論那人做什麽在他眼裡都有詬病的地方。況且,趙匡胤要是活得太久,風險就不可避免。
就在這時,盧成勇粗暴地一把抓住了趙匡胤的發髻,對著其脖頸一刀刺了下去,半點停頓都沒有。
趙匡胤連叫都沒叫一聲,一股鮮血就從他被刺破的動脈裡彪了出來!盧成勇一頭一臉,手上全是血。殺人,確實也會把自己弄得滿身血汙。周圍的幾個大臣和趙匡胤那幾個兄弟的臉色都變了。
趙匡胤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四肢還在抽搐,大睜著眼睛,±∑但是目光已經渙散。
李繼勳、石守信等三人也是呆立在那裡,瞪圓了眼睛看著……他們追隨的大哥、曾經以為成大事者,就這樣被殺了?!他們的臉如死灰,恐怕也直觀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下場。
郭紹冷冷道:“把他的頭顱割下來!”
盧成勇依言抓住趙匡胤的下巴往上一拽,右手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然後拿起腳踩刀背,聽得“哢嚓”一聲,他又揮起刀鋸了幾下,嫻熟地把頭顱割下來……盧成勇以前是小底軍(後改鐵騎軍)的士卒,久經戰陣,因為那時候首級能領賞,對割首級似乎非常熟練。此時他的上半身全是血和肉末,和剛剛作案後的凶犯模樣差不多。
盧成勇把頭顱提起來,血淋淋地拿給郭紹看。確認死了……沒有人失去腦袋了還能生還,簡直死得不能再死。
在這一瞬間,郭紹發現自己對趙匡胤的一切仇恨都沒了。他感到有點意外,確實人一死,便是化解恩仇的有效法子。郭紹脫口道:“這下我與他的恩怨都扯清了。”
然後郭紹毫無負罪感。
其實下意識一想,趙匡胤沒什麽罪,他只是郭紹的仇敵而已……殺一個無罪的人,郭紹仍舊毫無壓力,幾乎連一點感受都沒有。
並非他做過武將、就不是人,而是:現在殺人完全不用被製裁!殺人之後的憂懼、恐慌、甚至一輩子都不能踏實的感受,不是因為幹了一件不對的事、不是因為傷到了同類的生命而有負罪感,而是:怕被抓住,以命抵命,擔心的是自己的處境。
當這一切製約和天經地義的清算都真正消失時,郭紹感到殺人幾乎沒多大的感覺。確實人走到了人間最高位,能真正體會到超越一切凡間規則的為所欲為!但他依舊不願意為了一點事就殺人,確實是看重人命。
郭紹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指使殺死了趙匡胤,卻覺得自己很尊重生命。
郭紹此刻松了一口氣,看了李繼勳等人一眼,此時已是興致索然,揮了揮手道:“拉下去,斬首。”
“喏。”盧成勇招呼帳外的侍衛進來,將三人強行拖了出去。
不多時,便有三枚頭顱用木盤端進來向郭紹回稟,郭紹道:“將趙匡胤等人的首級處理一下,快馬送到東京,送給端慈皇后看。”
郭紹說罷長籲一口氣,從上位的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出了帳篷。他站在帳外,心裡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復仇後的快感不多,但著實內心輕松了一頭。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難言的陌生感……便好似從一條路走來,一直沿著路走;可是忽然沒路了,天地還在延續、就是沒有了現成的路可循,就會感到有些不適。
因為,至此之後一切都已改變,不可能再有宋朝了,與郭紹從小熟知的歷史比起來已然面目全非。
他皺著眉頭,抬頭看去,視線向遠處延伸。周圍有兵馬的嘈雜,但前幾日那轟鳴的炮響、宏大激烈的殺聲已經停息,四下裡竟然安寧起來。雙方都沒有展開軍事行動。
這時,王樸等人也走了出來。左攸開口問道:“真的要停戰五天?”
王樸沒吭聲。
郭紹沒怎麽猶豫,當即就說道:“全軍修整五日。咱們說話還是要算數的,王使君以為如何?”
王樸拜道:“臣附議。五天,著實會給北面都部署李處耘增加壓力,但陛下當眾的聖旨是否守信,臣以為更加要緊。”
“然。”郭紹點點頭。心裡琢磨……這乾系到自己皇權的威信和可信度。雖然本來就是敵對國,對方也沒有什麽報復性後手,但是世人公認的信義這等東西,不一定是偽善,而是在通信、制度、控制力無法細化的時代,就要“教化天下”,應該用一些道德理念來維護規矩和秩序。
郭紹決定了此事, 繼續觀望了一番晉陽城牆。晉陽城牆已是斑駁狼藉,不過主體依舊聳立在視線盡頭,上面插著旌旗……從城外看城牆,有時候覺得那道很單薄脆弱,要走到城門牆洞或是上城牆,才真正看得到它是怎麽回事;不是一道牆,而是像一道梯形山體,非常寬厚!
他覺得五天內應該真的沒有戰事了,此等境況,只要周軍不進攻,北漢軍恐怕不會挑起戰端……他們的策略應該是死守城池、拖延時間,等待遼軍從外面增援解圍。
再說北漢主要是不看重休戰的五天,怎麽願意折騰出賣趙匡胤?那事兒對北漢主的臉面還是有影響的,那趙匡胤是從敵國投奔到了北漢的。
郭紹收回目光,回頭對王樸道:“前營軍府布置一下諸部,下達詳細軍令。各軍輪流修整,仍要在各營留守兵馬當值,不可松懈戒備。”
王樸抱拳道:“臣遵旨。”
郭紹又道:“攻城暫停,但其它的軍務不能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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