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肇連夜奔出江寧府,單騎南下欲去往閩國舊地。西邊是周軍活動區域,東邊是吳越國地盤,金陵真是有八面埋伏的形勢……果然出了狀況。
次日一早他剛到丹陽湖東岸,就遇到了周軍斥候。追逐半個時辰,再度遭遇周軍遊騎,馬被射死,人被逮住。
林仁肇很快被周軍武將猜出身份來,因為他背上有紋身。於是他被五花大綁,帶到了采石渡口周軍大營。
前後一番折騰,到地方時天黑了。旁邊的周軍小將用北方口音說道:“你們看住了,我進去稟報。”一個士卒笑道:“這廝被綁得粽子一般,身在大營,想跑恐怕不容易。”
林仁肇完全沒有掙扎,他已心灰意冷,早知如此,何必廢力逃出金陵?左右都是死,死在南唐國大牢也省得被仇敵白白羞辱。本來就是郭紹的手下敗將,戰場上敗了還不夠……還要被他知道自己“畏罪潛逃”,然後上門送死!
除了羞愧難當,他也有點好奇,那個人究竟是什麽樣子?雖是敵人,但林仁肇確實輸得還算服氣,總算沒敗在一個讓他瞧不起的人手裡……周軍主將用兵步驟很靈活,而且各次時機抓得非常準確。
林仁肇在門外等了好一陣,那進去稟報的小將仍舊沒有出來。就在這時,便見一個梳著發髻沒戴帽子的年輕人走了出來,好像走得很急,整個人打扮就像是剛剛從臥房裡出來那樣,連靴子都沒穿,蹬著一雙木屐。
“我就是郭紹。”那年輕人徑直說道。
林仁肇愣了一下,他確實沒料到周軍主將是這麽一個模樣,而且如此年輕。也沒感到羞辱,或許人們見客時衣冠不整比較失禮,但此時此景,倒讓他想起周公吐出吃進去的飯之類的事。
他還沒想著怎麽說話,郭紹又道:“這人不是林仁肇,是冒充的人。我在淮南之役時見過他的樣子。”
林仁肇被誤解剛想辯解,又想到途費口舌有什麽用?便琢磨淮南之役何時與郭紹有過交鋒……
他連一聲都沒吭,接著就被帶進了行轅。
“趕緊為林將軍松綁!”郭紹一進廳堂就急道,“久仰林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有英雄之氣。”
林仁肇脫口問道:“郭將軍方才何以說我是冒充之人?”
郭紹道:“雖在周軍大營,但外面畢竟人多嘴雜。曾聞林將軍是個重情重義的實心人,很看重家眷;萬一太快傳出去你被大周軍所俘,恐對你的家眷不利。”
“這……”林仁肇瞪眼看著郭紹。一時間他真有點感動,想起自己在金陵遭遇的種種險惡,現在的感覺確實不太一樣。
林仁肇是個壯實魁梧的大漢,很粗曠,他也確實沒有太多花花腸子,但是糙漢子也是有感覺的。他立刻答非所問道:“我是郭將軍手下敗將,而今又被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我是不會投降的,多說無益!”
郭紹只是微笑看著他沒接話。一時的沉默,讓林仁肇覺得好像被看穿了一樣……郭紹這個人,剛見面一會兒就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打量了郭紹一番,此人乍看長得很普通,膚色被太陽曬得有點黑;但是稍微留神,會發現此人非常整潔……身體各部位都很勻稱,臉被曬成銅色但是面部光潔,穿著一身灰不拉嘰的袍服,不過很平整乾淨。還有更多的細節林仁肇沒注意,就是憑一種感覺。
林仁肇心裡琢磨,郭紹的眼神富有野心如同獵人,打仗的目標非常明確,所以才能毫不動搖地執行既定的戰術;他又是個心思很細致的人,所以才能將時機把握得十分準確,步驟也就十分清晰。
“我在乎家眷?郭將軍這也知道?”林仁肇有點好奇地問。
郭紹道:“南唐國是大國,有武將千員,但是真正值得咱們下工夫的人並不多。林將軍的底細我早就一清二楚,現在大周軍軍府還留有你的卷宗存檔。”
“我倒有點意外……”林仁肇皺眉沉吟道。此時此刻,他感覺很奇怪。被俘後完全沒有羞辱感,反而偶然間覺得很有臉面!能參透名利的人並不多,名卻是排在利之前……當忽然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特別是身居高位的人另眼相看,表現出敬重之意,真是想不愉快都很難。
……郭紹道:“我並未勸林將軍急著投降,咱們何不先結識一番再說?”
林仁肇道:“敗軍之將有什麽好結識的?”
郭紹笑而不語,從林仁肇第一次強調敗軍之將時,他已看出這個人是很要面子的人……也許越是標榜自己磊落大丈夫的,越看重臉面。
林仁肇這個人確實有本事,不僅戰陣上勇猛,對戰爭戰術的理解也有不小的見識和敏銳的判斷;他固執己見想去當塗城,在戰術上很有眼光。當然,如果他沒本事,郭紹絕不會放下身段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但林仁肇此人可能比史彥超還難控制,有一天他要是違抗軍令也不會讓郭紹意外。很不好用的武夫,李煜就用不了,所以用了他適得其反。
不管怎樣,他有弱點,卻也有真本事;皇甫繼勳那等人沒本事,郭紹就沒興趣……況且如果一個沒有弱點的能人,重用起來同樣會壓力很大。
“天色已晚,林將軍就在此處歇息。”郭紹道,又吩咐部下不得虧待了他。郭紹開口閉口都是林將軍,尊重之情溢於言表,林仁肇當然不會被無禮對待,更不會像在金陵一樣拖進小黑屋不問青紅皂白毒打。
這時李處耘史彥超等幾個大將聽到動靜都來了,郭紹本來想睡覺,這下隻好和他們再坐一會兒說說話。
史彥超似乎也很看得起林仁肇,坐下來就說:“那廝有兩下子,兵荒馬亂的戰陣上能擋得住我,還能跑掉,有身手還很狡猾,哼哼。”
郭紹笑道:“能讓史將軍看得起的人還真不多。”
李處耘等聽罷面面相覷,頗有揶揄之味地苦笑了一下。
史彥超朝旁邊的人哼哼了一聲,轉頭看向郭紹:“江寧府那邊南唐國主震不住場面,內鬥得厲害,咱們何不直取江寧城?”
郭紹看著李處耘,面有詢問之意。
李處耘沉吟許久:“恐怕還有風險。史副都說南唐國混亂沒說錯,但直到現在他們的實力還算不上傷筋骨動骨,只不過局面失利形勢不好;而我大周軍的問題是東京和北面牽製了不少兵力,無法用出全力,導致用於南唐之役的精兵不足。
而江寧府有大量兵力,周圍的潤州、京口、江面仍在南唐軍重兵控制下;西南大片南唐國土上的實力也威脅我腹背。所以末將以為此時尚非攻城之時,還急不得。”
郭紹點頭徑直說道:“我認為下一步的目標,應該是京口南唐軍水師。”
他回顧幾個大將,又道:“咱們目前取得的最大戰果,是佔穩了采石,打通大江天塹;而佔領的地盤、滅掉的南唐軍實力並不多。要穩固采石、再圖進取,眼光依舊依舊要以采石為根基……”
眾將聽得頻頻點頭,郭紹見狀繼續道:“湖口大量南唐水軍始終威脅采石、可能與京口水軍一道對李處耘部水師造成前後夾擊之勢。咱們決不能輕視南唐水軍的戰力。一旦丟失采石水軍,咱們將失去大江江面的控制,被阻斷退路和糧道。大江控制權事關重大。
但京口敵軍也有被前後夾擊之危。攻守之勢只在誰主動,誰抓住戰機……所以我認為下一步應盡快部署圍攻京口水戰。”
李處耘道:“大周軍於岸上也可進逼江寧府, 佯作直取敵國都城。兵臨城下,南唐軍可能會調動重兵回防,以為聲東擊西之計。”
郭紹以為然,當夜就先發出幾道前期軍令。命令王樸將中軍幕府遷到采石;又令羅延環率留守池州的龍捷軍右廂一部北調,周軍戰線向東北面收縮,以緩解兵力不足的境況。
接著又派人去吳越國,讓曹彬催促吳越國出兵,向潤州(鎮江)方向進攻,配合大周軍作戰。
……
……
(這陣子在北京參加培訓,剛安頓下來,更新我都很不好意思。。保證下月初回家後恢復二更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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