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不遠處,那個攤主散修與那個形如骷髏的怪人依舊為了那塊黃晶石的價值乃至價格爭論不休,而沈石則是蹲在隔壁的攤位前,盯著那株靈草怔怔出神。
“喂,這位小少爺,你已經看了那株天羅葉半天了,到底買不買啊?”
一個帶了一絲不耐煩的聲音,在沈石的前頭響起,正是他眼下蹲著的攤位的攤主,一臉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光看不買的少年。
沈石回過神來,不由得帶了幾分尷尬,乾笑一聲,站起身來退後兩步,若無其事般地向旁邊走開了。那攤主冷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一天到晚遇到的都是這種光看不買身無分文的窮鬼,什麽時候才能遇到那種靈晶如雨不當錢的土豪啊!唉……”
沈石並沒有聽到那位攤主鄙視的評價,不過就算聽到了他也沒法說什麽,當下他正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在周圍隨意又走了一圈,然後不動聲色像是不知不覺中又走了回來,隻是這一次,他卻是停在剛才相鄰的那個攤位前了。
過了這一會兒工夫,剛才爭論不休、討價還價的攤主與那位形似骷髏的怪人看起來終於是勉強達成了一致,雙方各讓了一步,最後以四顆靈晶的價格成交了。
看著那怪人一臉肉疼的表情讓旁人看了又是平添幾分驚悚之感的樣子,從懷中摸出了四顆亮閃閃的靈晶遞給攤主,隨後拿過那塊黃晶石,輕輕摸了兩下,便藏進了腰上一隻布袋裡,隨即便轉身走了。
在這過程中,沈石一直默默看著沒有說話,直到那怪人走開,他才走到攤位前張望了一眼,目光從其他靈材上一掃而過,最後停留在那個兀自倒在地上的小罐上。
那是一個古舊的小罐,看去像是才從土裡挖出來不久的樣子,罐身上兀自還帶了些泥土。小罐通體約莫半尺高,罐口是封死的,罐身上斑駁坑窪,到處都是侵蝕的痕跡,以至於連原本刻畫在罐身上的一些圖案都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隻有少數地方可以勉強看出一些。
沈石仔細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出這小罐有什麽出奇異樣之處,看上去它似乎真的就是個有些年歲的老罐。而就在這時,那攤主伸手將這小罐扶起,順便瞄了沈石一眼,咧嘴一笑,道:“怎麽了,小少爺,可是喜歡這罐子麽?”
沈石笑了笑,並沒有說話,遲疑了片刻後,伸出手去將那小罐拿起,入手處略顯沉重,也不知道是這罐體本身的重量還是小罐裡頭封存了什麽東西。不過從手心處傳來的粗糲感覺,看得出這小罐確實已經是被侵蝕的厲害。
見沈石雖然沒說話,但卻拿起了這個小罐仔細端詳,似乎果然對這一年到頭也無人問津的破爛玩意有些興趣,這攤主登時興奮起來,笑嘻嘻地道:“小少爺果然好眼光,這東西可不是普通貨色,那是幾年前我出生入死,在‘州’一處古墓中好不容易才挖出來的,中間還遇到了好些個陰魂鬼物,差點就死在那古墓裡。怎樣,這東西不錯罷,俺老侯向來實誠,隻賣你十顆靈晶。”
沈石嘴角抽搐了一下,二話不說直接將這小罐放回地上,起身欲走。
那攤主連忙叫住他,乾笑道:“小少爺,你這是做什麽,咱們有商有量,好好商量嘛……”
沈石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情願地轉過身來,沒好氣地道:“你可別看我年紀小,就故意來騙我。”
那攤主眼底一縷喜色悄然掠過,心想這果然是不知哪來的世家有錢少爺麽?說的也是,這破爛小罐平日放在這裡幾個月也沒人會問上一句看上一眼,真正的散修都是關注那些對修煉至關重要的靈材,
諸如靈草靈礦丹藥甚至典籍什麽的,誰會有閑心來看這不起眼的罐子。也就是這種錢多人傻的世家少爺才會喜歡這些莫名其妙的古物罷!當下攤主臉上的笑容愈發溫煦起來,笑呵呵地看著沈石,道:“小少爺說笑了,俺老侯不是那種騙人的人,你要是真喜歡這小罐,開個價,咱們商量商量?”
沈石沉吟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仍是決心未定,對眼前這件小罐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也沒法下個定論,猶豫之後,還是再度拿起了那個小罐,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一圈,最後緩緩倒立而起,目光落在了那小罐罐底。
約莫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的圓形罐底,同樣被侵蝕的十分厲害,導致原先雕刻在這裡的一個花紋圖案也變得模糊不清,但相比罐身上,罐底或許因為蓋在地上會好上一些,所以殘破程度終究還是沒那麽嚴重,所以沈石在仔細辨認之後,依稀還是看到了半朵帶了三片葉子的葵花圖案。
這隻是半邊,在另外一半被侵蝕得已然辨認不清的地方,隱約還有些紋路,看起來還有幾片葉子,卻是看不清了。
那攤主倒是頗有耐心,任憑沈石盯著這小罐看上半天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比他那位隔壁鄰居可是要好多了,隻是笑著道:“怎樣,小少爺,可看出什麽了?”
沈石默然不語,心裡卻是一陣猶豫不決,這圖案殘破的太過厲害,委實無法看清楚,但看著這圖紋分布,除了能辨認出的三片葵花葉片外,剩下的空間裡,似乎勉強可以再畫上四片葉子的。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七葉葵花的圖紋麽……
沈石默默地看著手中的小罐,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幾分,片刻之後,緩緩將這小罐放了回去。
※※※
在漫長而遙遠的過往歲月,久遠到甚至如今的人們都早已忘卻的地步,曾經的一萬年前,有一種“七葉金葵花”的圖紋,震懾著整座鴻蒙世界,百族拜服,群雄敬畏,因為這種華麗而耀眼的金色紋章,屬於那個時代的主人,曾經統禦百族的妖族中的至高統治者,天妖王庭的主人,妖皇一脈。
天妖王庭統治鴻蒙諸界的時代,要遠比人族主宰鴻蒙的歲月要久遠漫長的多,據說光是有史料記載的年月,便至少有四萬年之久。隻是在昔年人妖大戰過後,妖族大敗,曾經輝煌一時顯赫無比的天妖王庭在烽火血海間轟然倒塌,從那以後,妖族的一切就如灰飛煙滅一般,消散在過往塵煙之中。
不管是有意或是無意,曾經記載著妖族往昔歷史的卷籍史書,這麽多年以來幾乎都已消失,人族主宰著鴻蒙諸界,需要記住的便是昔年妖族曾經殘酷奴役過人族,而最後人族崛起,將萬惡的妖族驅趕回了妖界,並自毀鎮族神器“陰冥塔”,從此之後自錮於妖界,永世不得復出。
時光最是無情,任你昔年如何風流顯赫,千萬年下,依然化為塵土浮雲,不留多少痕跡。加上那些卷籍史書多是失蹤銷毀,如今的世人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的七葉金葵花了。而沈石也是當初在陰州西蘆城天一樓時機緣巧合下,在辨識某種歷史久遠的靈材時因為有些疑惑,翻閱卷籍查找,無意中看到了一些隻言片語提到了這個紋章。
不管怎麽說,妖族畢竟曾經統治了這個世界漫長的歲月,哪怕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一萬年,但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裡,有時候仍然可以無意中發現一些淡淡的隻言片語。
隻是眼前這殘破圖案,究竟有幾個葉片仍是看不清楚,同時歲月久遠之下,曾經屬於七葉金葵花的耀眼色澤,看來也是脫落殆盡,絲毫不顯。
會不會是自己認錯了呢?
沈石心中頗有幾分猶豫,畢竟在這之前,他也從未見過真正的七葉金葵花紋章圖案,一切都是靠著猜測,但若果然是七葉金葵花紋章,這個小罐的來歷就不簡單了。
要知道,七葉金葵花的圖案在天妖王庭時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皇權,歷來隻有妖皇一脈的直系傳承才能使用,像這般小罐上打上七葉金葵花圖案的,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位攤主當年走了狗屎運,發現的是久遠歲月之前某位妖皇的陵墓,而這小罐顯然就是其中的一件殉葬品。
可是……
沈石抬頭,看了一眼眼前這位攤主,只見他闊臉大耳,面有橫肉,雖然此刻笑容可掬,但看著好像還帶了幾分凶橫氣勢。貌似,也不像是特別走運的人嘛。
一件也許是某代天妖王庭妖皇的殉葬品,一位曾經是整個鴻蒙世界統治者死後有資格殉葬的寶物,真的會是眼前這不起眼的小罐子麽?
沈石看著攤主,面無表情,攤主看著沈石,笑容可掬。
“一顆靈晶。”沈石淡淡地道。
※※※
攤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那麽好看了,翻了個白眼,道:“小少爺,你這砍價也砍得太凶了罷。”
沈石搖了搖頭,道:“這東西不值錢啊。”
攤主哼了一聲,道:“小少爺,你盡管出去問問,俺老侯在這裡擺攤多少年了,向來都是童叟無欺……呃,你這是什麽表情啊?”
沈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片刻之後略微壓低了聲音,道:“黃晶石,色澤橙黃明亮,以赤黃純色為上品,若有雜色夾雜其中,則必有雜質異物,效用大減,不入煉器,不可煉丹,不……”
“夠了。”那攤主臉色大變,瞪著沈石,半晌沒有言語。
沈石笑了笑,道:“剛才你賣的那塊黃晶石,我可看見石頭上有黑灰色塊,至少三處。”
攤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石,皺眉道:“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居然還有這份眼力。”
沈石笑而不語,隻是重複了一句,道:“一顆靈晶,賣給我吧?”
那攤主默然片刻,闊臉上神色變幻,隨後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小少爺,你覺得這小罐是什麽東西?”
沈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上了喜歡。”
攤主看了他一眼,嘴角緩緩一撇,忽然道:“我不賣了。”
沈石一呆,愕然道:“什麽?”
這位名叫老侯的攤主微微一笑,道:“小少爺,我看你眼力獨到,怕是身世不凡的世家出來的子弟罷。隻是既然你如此有眼光,老侯我就相信你一次,這東西俺拿回去自己鑽研,左右你也不過是隻肯出一顆靈晶,俺就算是拿一顆靈晶賭一回這玩意了。 你看怎麽樣?”
沈石一時默然,看著那攤主老侯,而老侯面帶得色,伸出手去緩緩將這小罐拿了回去,放在自己身前,一雙眼中掠過一絲狡黠之色。沈石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子,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太年少,沒有經驗,一心想要靠自己眼力從別人手裡淘到寶物,卻不曉得這世上聰明人,並非隻有他一個。
在這個時候,他腦海中突然清晰無比地回想起當日在西蘆城中,與父親沈泰分別時候他所叮囑的那句話:
這世上英才俊傑無數,而修仙一道上匯集的更是天下菁英,總會有人比你更聰明,更強大。
自作聰明,這句話說得就是眼下的自己罷……
哪怕就是一個普通擺攤的散修攤主,也足以狠狠地擺了自己一道,過往的自己,還真就是一隻井底之蛙。沈石不再多言,隻是在心底將父親的告誡深深地再念了一次,這一次,他要好好刻在心底。然後,沈石最後看了一眼那隻小罐,轉身走開。
在他身後,攤主老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雖未回頭,但沈石仍是覺得自己臉上有些發熱的感覺,或許那就是少年心性罷,哪怕明知是自己的錯處,也仍然忍不住有些生氣,生那狡猾攤主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正當他將要踏出第五步,準備遠離這個讓他有著強烈挫敗感的地攤時,忽然從他身後傳來了一個怪異之極的陰柔聲音,讓人聽了有幾分驚悚之感,道:
“老板,剛才那塊黃晶石分量少了些,我想問問你還有沒有另外的存貨,我再買一點。”
沈石的腳步忽然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