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山林寂寂,清冷幽深,除了幾聲不知名的蒼涼嗷叫在夜空下響起,就再也沒有更多的聲音了。黑暗籠罩了所有的山頭,連樹木仿佛都在沉睡,所有的動物妖獸包括飛鳥都已安眠,在這個安靜而又漆黑的夜晚。
沈石藏身在這座山峰樹林間的一棵大樹上,背靠樹乾,一根粗壯的樹枝橫生而出,數尺之外便是漆黑不見底的深谷峭壁,而透過枝葉縫隙,可以望見遠山起伏的峰巒和連綿的山頭,其中隔了一個山頭之外的那座山峰,看去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與周圍看去似乎有些傲然獨立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個晚上他怎麽也沒有睡意,雖然對於凝元境的修士來說,一兩日不眠並無大礙,但這種情況對他來說還是不算多見,或許是因為心裡總有些沒來由的憂慮吧。
山風徐徐,沈石就這樣坐在崖邊高樹之上,天穹高遠,夜色淒冷,仿佛有一種天地之間只剩下自己獨自一人的感覺,很是有些寂寥。於是他慢慢想起了往事,有許多他很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當年在陰州西蘆城的少年時光,父親還有從未見面的母親,那時的天空總是灰暗的,因為天陰山脈總是陰雲環繞。
天一樓還在那裡嗎?
天一樓裡一切都像以前一樣嗎?
還有自己曾經認識的那些人?
想著想著,沈石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兒時的那些時光裡,卻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除了父親,自己曾經相信過別人嗎?
可是父親他此刻又是身在何方,又亦或是……還依然活著嗎?
黑暗裡,他微微低下了頭忽然間很是想念父親,多年以後他本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可是直到今夜他才突然驚覺,原來自己依然還記得當年父親撫摸自己腦袋時,那手掌裡的溫暖與關懷。
原來,自己從未忘記過。
然後,他很平靜地想到了另一件事,在這些年艱辛修行與跌宕起伏的命運流離中,又或是內心深處曾有的巨大差距讓自己下意識地疏忽,曾經這樣慢慢地淡漠,但在這個寂寥清冷的夜晚裡,他忽然卻是如此清晰地看清了自己心底深處那最深的一縷印記。
那是一份仇。
母子死別、父子生離、背井離鄉的仇恨。
原來,這一份恨,自己同樣也沒有忘記。
沈石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凝視著前方籠罩在黑影裡的茫茫群山,天地如此蒼茫壯闊,人似螻蟻,卻終究也有不肯舍棄的心結。
……
天亮時分,薄薄的霧氣還彌漫在山谷裡飄蕩的時候,野豬們便已紛紛從睡眠中醒來,哄哄亂叫著跑入林中去尋覓自己的早餐。
而在最高的山頭上,那顆巨大的岩石下方,如今已經變成小黑專屬寶地的旁邊山坡上已經多了一個不大的洞穴,看去粗糙的很,並沒有任何的裝飾,因為世間絕大多數野豬打洞都是這般模樣。
只是為了一個棲身之地好睡覺而已。
小黑一開始還不太習慣,但那些野豬挖好洞穴過來拍馬屁一般向它邀功,而它又勉為其難進去走了幾步後,頓時便覺得果然比躺在冰冷的石頭上過夜要舒服一些,於是立刻便躲了進來,此刻正是舒舒服服地酣睡著。
不過山下方一大群野豬到處走動的動靜實在不小,很快還是將小黑吵醒了,小黑看起來有些煩躁,嘴裡咕噥著抱怨了兩聲,翻了個身,發了會呆,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腦門兒晃動了一下,忽然在它面前卻是陡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玉盤般的奇怪靈草。
與第一次看到這東西時候相比,玉盤上有四分之一左右的位置明顯薄了一半,看著像是被小黑經常拿舌頭舔個不停的後果。此刻看著白色玉盤跑了出來,小黑頓時眼前又是一亮,兩隻蹄子一抱緊緊摟在懷裡,甚至都不起身,就這般笑呵呵地躺在地上開始慢慢舔舐起來。
每舔一下,它便吧唧一聲,發出一聲無比滿足的感歎聲。
時間不知不覺慢慢過去,山下的野豬漸漸回來,對於那隻神通廣大的黑豬王經常與眾不同甚至連吃的東西都與普通的豬不一樣,這裡的野豬妖獸們在最近這些日子
裡早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所以也沒有野豬會叼著什麽肉塊蟲子又或是爛草根嫩樹葉什麽的去送到黑豬王面前,因為以前這麽乾過的野豬都被黑豬王一腳踹下了山頭骨
碌碌直接滾進了那片林子裡。
野豬並不是特別蠢,事實上它們會清楚地記得一些教訓,做錯了一些事就絕對不會再去重複,這一點上其實有的時候比某些人還聰明些。
不過這一天早上,事情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山上的黑豬王仍然蜷縮在它的洞穴裡賴床貪睡沒出來,但山下的眾多野豬們卻開始有些隱隱的騷動不安,許多隻強健壯碩的野豬有些煩躁地站在山下,哄哄低吼著,彼此敵視,甚至還有些挑釁的舉動。
不過這些動作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因為從豬群中走出了一隻豬。
那是一隻健美、從容、優雅、美麗的母野豬,它看去很是驕傲,冷冷地掃過身邊這一群粗魯驕橫的同伴,一甩豬頭不屑一顧,然後自顧自向黑豬王的那個洞穴裡走去。
身後,一群公豬猛然間怒火中燒,咆哮起來,看去羨慕嫉妒外加恨不得衝去攔住,但是惱火歸惱火,卻沒有一隻公野豬敢做出半點出格的事,它們一大群血氣方剛的野豬們最多只是慢慢地向上移動,在黑豬王的洞穴外頭遠遠觀望著,妒火中燒地看著那隻母野豬慢慢走了進去。
小黑正舔那玉盤靈藥舔的高興,忽然間看到一隻年輕的母豬走了進來,頓時也是一怔,一時不明白它的來意,有些發呆地看著這隻母豬。
母野豬在山洞外頭驕傲不屑,但進入這個山洞後明顯開始有些緊張起來,她偷偷瞄了一眼小黑,嘴裡低低哼叫了一聲,然後微微低頭,做出一副順從的模樣。
小黑趴在地上,雙蹄仍是緊緊抱著那玉盤靈藥,呆呆地看著這隻母野豬。
母野豬等了一會,發現周圍沒有半點動靜,怔了片刻,隨即鼓起勇氣,卻是又向小黑靠近了一點。
小黑一時間都忘了去舔玉盤靈藥,目光隨著母野豬的身子移動著,眼中滿是疑惑之色。
母野豬又等了一會,卻發現這情況似乎與自己所想的完全不一樣,不由得有些窘迫與著急,它看了小黑一會,然後哄哄地又哼叫了兩聲,再接著……它慢慢地靠到了小黑的身旁,貼在了它的腿邊。
洞外,一群公野豬頓時一陣騷動,嗷嗷低吼惱火不已,喧鬧不休。
小黑歪了歪頭,看了一下湊到自己身邊的母野豬,本能地對突然有一隻豬和自己如此親密的接觸感到有些不太舒服,不過它此刻心中更多的還是疑惑不解,似乎仍
然沒搞懂到底發生了什麽,還是靜靜地看著這隻母野豬,除此之外,它偷偷地將懷裡的那塊玉盤似的靈藥又摟緊了一些,並用一隻豬蹄遮擋了一下,清楚明白地表示
這東西是我一個人的,可不能分給你……
母野豬看都沒看那玉盤靈藥一眼,她的眼中熱情如火,只是盯著這一片山林中最強大最神奇也是最富魅力的黑豬王,在這妖獸的世界裡,擁有最強大勢力的頭領永遠都是最有吸引力的。
所以母野豬不顧一切,也想和小黑在一起。
所以它在發現小黑依然沒動靜之後,決定做出了更進一步的舉動,它趴到了小黑的身前,身子因為緊張微微有些發抖,用腿輕輕碰觸了幾下小黑,甚至連尾巴都微微地豎起。
山洞的氣氛,開始有些詭異起來,山洞外的豬群,此刻已然騷動的如火如荼。
小黑終於有了一些反應。
它抬起了頭,像看怪物似的帶著不解的眼神看了看這隻發情的母野豬,又低頭看了看那玉盤靈藥,過了片刻,它像是在二者中輕而易舉地做出了抉擇,一腳踹了出
去,踢在了母野豬的屁股上,直接將它踹出了山洞骨碌碌滾了好遠,然後頓時像是一陣輕松下來,它笑呵呵地又抱著那塊玉盤靈藥,吧唧吧唧連續舔了好幾下,這才
懶洋洋地滿足躺下,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山洞之外,剛剛還是一片喧鬧的豬群們突然間像是都石化了一般,一隻隻都怔在原地,張大了嘴巴,半晌都沒動彈。
他們看向那座山洞的眼神,神色複雜程度簡直已經超越了野豬這種妖獸的極限思維,充滿了各種詭異而難以言喻的情緒。
黑豬王之所以能為王,果然是與眾不同的啊!
這或許是此刻眾多野豬妖獸心中共同的想法罷。
……
山林遠處,幾個身影隱匿在某處隱蔽的樹影角落裡,偷偷窺探著山上那一大群野豬妖獸,並且因為這一處的視線極好,所以他們將那群野豬種種的異樣騷動都一一看在了眼中。
“這些豬妖看著好像確實有些古怪啊……”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面色陰狠,此刻從山上那些野豬妖獸身上轉回視線,看向身邊的解飛光,道,“解師弟,你要找的是不是就在它們中間?”
解飛光此刻也是凝神觀察著遠處的豬群,但是沉吟片刻之後,卻是緩緩搖頭,道:“這些豬妖看著就是這片山林裡最強的一群了,但都是普通低階妖獸,我要找的那頭血脈變異的豬妖,應該不在裡面。”
這時候蹲在他們二人身旁的第三個人是個瘦小如猴的小個子,看去臉上似有一份不滿之色,道:“什麽血脈異變,咱們這一路過來找了這麽久, 到底你那消息可靠麽?”
解飛光看起來對這個小個子卻是非常客氣,連忙賠笑道:“大師兄,你莫著急,之前不是說有一隻豬王在麽,十有*就是那隻了。等抓到了那隻豬王,帶回去呈獻給熊長老,萬一真是血脈可用煉出‘黑血妖丹’的話,咱們的好處那還會少得了嗎?”
聽到那黑血妖丹四個字,無論是陰狠男子還是這個被解飛光叫做大師兄的小個子,面色都是微微一變,露出幾分貪婪渴求之色,隨即都是重重點頭。不過隨後小個子便皺眉問道:“可是先不說那豬王何在,單是這一大群野豬妖獸,就靠咱們三個人,應付起來也是麻煩的很,怎麽辦?”
解飛光卻是得意的一笑,道:“師兄放心,此事小弟剛才已經想到法子了。”
另外兩人都是一驚,喜道:“什麽?”
解飛光嘿嘿一笑,目光望向遠處山坡上正是鬧成一團的豬群,冷笑了一聲,道:“這些蠢豬確實不好對付,就算吃食也是分開尋覓,但是,他們總是要喝水的罷?”
小個子與那陰狠男子都是一怔,隨即同時醒悟過來,哈哈一笑,擊掌齊聲道:“妙計!”
三人相視大笑,儼然已是勝券在握。
而在他們身後山林的另一角,沈石撥開一片荊棘,面色沉穩小心仔細地看著周圍環境,同時向著那座山頭緩緩靠近走來。